对“文革”的真正反思根本没有形成

夏 榆：我觉得这很重要，这么多年“文革”已经形成一个历史遗产，但很少有作品深入的切入。

柯云路：“文革”结束二十多年了，大家都在谈论这段历史，反思也好，总结也好，讲有没有忏悔精神也好。但非常坦率地说，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们对这段历史的反思非常不够。第一，从思想深度来讲，很多问题认识不清；第二，从广度来讲，对它的反思根本没有化为不同年龄段有情感、有体验的真知灼见。

如果说有一些反思，也是非常肤浅的，同时范围非常小。二十多岁这个年龄段的人，他们对这段历史基本没有了解。再大一点，经历过“文革”的人，三十岁、四五十岁，六七十岁，恕我直言，我所见到的大多数人，他们从感情深处，文化心态的深处，对这段历史没有真正的批判。

人人都从理论上说那段历史不好，但这只是一个概念。我觉得，经历过“文革”的人，无论上过当或没有上过当，受过迫害或没有受过迫害的，做过坏事伤害过别人或没有做过坏事的，没有几个人对自己那段生活有一点心甘情愿的批判。包括当时的很多风云人物。什么忏悔总结，没有！

理论上觉得是错误的，一结合到自己，都是自己怎样受到伤害，怎样受到迫害。或者来个“青春无悔”。这是用在青年人身上，还有很多中年人、老年人，是“中年无悔”，“老年无悔”，实际上对那段历史没有真正的反思，整个民族也没有。

我们完全有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现很多精神图画和“文革”那段历史有直接的联系。实际上人们没有对自己的思想文化积淀进行一次比较深刻的清理，旧的东西还留在心中。

我觉得真正对人们观念变化起作用的，是随着改革开放，经济发生了变化，生活发生了变化，人们才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但还没有回过头去触及思想深处积累的东西，没有进行大清扫。就好像大门打开了，新东西进来了，但很多旧东西还堆在后头，没有清扫出去，形成中国目前非常混沌的状态。

现在国门打开了，阳光进来了，新东西进来一些，挤在墙角的东西也应该清理一下。谁都搬过家，那些没用的旧东西应该扔掉，清理出去。环境没有给你压力时你不愿意搬，压力来了，要搬了，那些旧东西可能依然舍不得扔，恋旧。但是不清理，整个民族怎么能够焕发新的面貌呢？

现在中国很多旧的习惯思维，历史思维、文化思维、伦理道德思维都留下来了，在脑袋里存留着，在生活中不断反映出来。中国各个年龄段都需要有一个焕然一新的变化嘛。我觉得我们的民族生气还不够，有时走在街上，精神面貌都可能在脸上看出来。我们民族的精神面貌“不够明朗”，“不够开放”。这就更需要敞开大门，同世界沟通，进来新东西的同时，对旧东西也应该清理。“扔掉”和“抛弃”是必要的。

现在很多人都在谈反思，但我觉得我们从思想角度、文化角度、文学角度，真正对这段历史有研究反思的作品不够。作为一个作家，我主要靠我的文字说话。《芙蓉国》是第一部，《蒙昧》是第二部。我这些行动想发出一个声音，希望我们回头看看这段历史，而且不是用浮皮潦草的观点去看。错误不检查不行，可有的时候说法不深刻也不行，反而起到毒化作用。老说这段历史，说得不疼不痒，说一半留一半，说得人们都麻木了，就跟没说一样，负面作用也很大。

作为艺术家，我希望用艺术的方式真实地表达那段生活中的人性，表现在那种环境中的种种人物。我在小说中不议论，我要把生活非常真实、多种角度的表现出来，经历过的人没有经历过的人，看一看，再想一想，自己去明白。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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