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丰县首届布依族古歌大赛有感

（《贵州民族报》记者杜再江） 布依族古歌是指流传于布依族聚居村寨的丧葬音乐、祭祀音乐、婚恋音乐和婚典音乐等，这些音乐分为爱情调、光棍调、孤儿调等十余种调子。

贞丰县属北盘江流域，布依族人口占总人口的42% 。据史书记载，布依族是古骆越的一支，很早就依山傍水居住在这里，是贞丰县的土著民族。《布依族山歌》前言云：“山歌从唐朝起，玩耍从宋朝兴”；明代弘治《贵州图经志》载“仲家婚嫁则男女聚饮、歌唱”、“歌唱相悦者，然后论姿色妍媸，索牛马多少为聘礼”等等，充分说明了布依族古歌在500 年前已在布依族生活中盛行，且占有重要地位。

布依古歌不管是演唱，还是用木叶、二胡、勒尤、月琴等演奏，每一首都有相应的语义。在“浪哨”活动中，布依青年常以歌代言对歌叙话，含蓄地表达对恋人的爱慕之情。其中用布依语演唱的“谷婉”调，是布依族历经千年的古歌音调，旋律古朴简约、委婉动听，是最具布依音乐特点古老音调。布依族无文字，在历史的长河中，古歌作为布依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农业生产、生活习俗、伦理道德教化等知识的传递。保护传承布依古歌，对布依文化的民族学、民俗学、民族音乐学、文化人类学等研究，具有很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和艺术研究价值。

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变迁，传统的布依族习俗发生了改变，布依古歌由于失去了自己生存的土壤，正濒临灭绝。

重视古歌史无前例

6 月27 日下午，贞丰，能够容纳几百人的县委礼堂灯光璀璨，座无虚席，贞丰县首届布依古歌大赛隆重举行。

“高山木叶几大堆，情歌一来就会吹，二胡有弦拉得响，勒尤一吹心就甜。”来自沙坪乡尾劣村的杨胜兴刚登上舞台，调子还未响起，却已掌声雷动。这个48 岁的布依男人，身着一身传统的布依族服装，腰间系着一棵红腰带，只见他时而用勒尤，时而用勒蛮，时而用二胡，时而用木叶，加上箫和唢呐，足有六种“武器”来吹奏布依族的古歌调。一曲《乐器演奏》结束，便博得如潮的掌声。

你方唱罢我登场。“是哪个皇帝定的天下，是哪个皇帝立下我们布依民族，才有我们的欢乐、歌唱，才有我的布依人民的幸福生活..”随后上台演唱的者相镇参赛选手周兴琴、罗应富，用朴实的歌声，尽情抒发了对今天甜蜜生活的赞美和热爱之情。龙场镇的余雁伟等选手，在音色时而清脆、激越，时而厚重、纯和的铜鼓伴奏声中，一曲《铜鼓古歌》，将当地布依族文化演绎到了极至。

勇摘贞丰县女布依古歌王桂冠的选手黄飞，是鲁容乡的一名普通布依族妇女，她同众多的布依乡亲一样，第一次登台献技。“十一十二成孤儿，二十一二嫁郎家，三十一二坐家会，全靠双手富自家。”一曲《孤儿歌》唱到动情处，泪流腮帮，感人至深。“好个情妹美人才，能歌又善舞，心灵还手巧，人生难得遇一次，一生就逢此一回，羡慕你啊，情哥好羡慕，不得同妹成家心难平。”鲁贡镇选手蒙文福一首声情并茂的《羡慕歌》，以97.841 的高分将男布依古歌王殊荣收入囊中。

“铜鼓已敲响，敲响了三天，道场已圆满，今天你出门，下要达地府，上要通天堂..”小屯乡王永平等演唱的铜鼓祭祀古歌《天堂歌》，反映出独有的布依族祭祀文化，获得比赛一等奖。

《鲁贡是个好地方》、《女儿也是当家人》、《想妹想郎歌》..布依古歌一首接一首，充分演绎了布依族男女恋爱、历史文化和生产生活，让大家领略到了贞丰县天籁般的布依族古歌古乐神韵!

为了更好地保护、传承和发展布依古歌文化，今年4 月至6 月，贞丰县有关部门在各乡镇收集了1000 多首布依古歌，并举办了以“保护布依文化，传承布依文化，发展布依文化”为主题的“2007 ·贞丰县首届布依古歌大赛”，赛事采用独唱、合唱、器乐组合等形式，以古歌为主、山歌为辅。唱词、唱腔均要求用布依语原生态唱法。为了达到选拔一名歌手，就要挖掘整理其文化元素；选拔一批歌手，就要丰富其文化内涵的要求，全县13 个乡镇、县有关部门广泛宣传发动，布依农民踊跃参与，布依古歌唱响贞丰大地。全县3000 多名选手、910 个节目，通过村级海选、乡镇预赛、县级复赛，层层选拔，33 个节目进入了决赛。

“布依族由于没有自己的文字，布依文化的传承主要依靠的是布依族人民歌唱。布依古歌记述了布依族的历史，承载着布依族人民深厚的文化底蕴、历史背景和精神寄托，是一项优秀的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但是，一个县四大班子如此重视布依族古歌文化，肯花这样大的力气来挖掘、整理和发展布依古歌，这在黔西南自治州的历史上尚属首次。”黔西南自治州民宗局的一个同志这样告诉记者。

那么，贞丰县的布依族古歌文化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史积淀?近日，记者走访了贞丰县的部分布依村寨。

女“歌王”黄飞：生命为歌而生

6 月28 日，晴空万里，空气清新。一大早，记者踏上列车前往鲁容乡拉旦村。那是获得贞丰县首届布依古歌大赛女歌王称号的黄飞的家。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汽车在距离县城50 公里外的拉旦村村口停了下来。看到县里的车子把黄飞送了回来，正在田里劳作的村民停了下来羡慕地看着黄飞。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祖祖辈辈唱了几代人的布依古歌，过去都觉得只是自娱自乐，一下子怎么就这样热闹起来。

这是一个移民新村，已经没有了布依族特有的民居风格。同行的鲁容乡书记告诉记者，拉旦村以前是一个很典型的布依村寨，2003 年一把无情的大火烧掉了所有的民居。

在黄飞家狭窄的房屋里，闻讯赶来的村民围了水泄不通。黄飞把“布依女歌后”和“贞丰县布依古歌大赛第三名”的牌匾放在堂屋中间，并把比赛得来的1500 块钱的奖金给了丈夫王飞。

她的丈夫很快就杀了两只鸡，前来的村民都留在了家里吃饭。

“你去县里比赛来，得了名次得奖金，为家乡争得荣誉，唱首歌儿祝贺你。”村里一位姓班的布依族妇女先拉开嗓子唱了起来。按照当地的习俗，在吃饭之前都要先唱歌助兴。随后，其他村民也开始唱了起来，但基本上都是年长的，没有看到年轻的村民唱歌。

黄飞现在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出生在望谟县打易镇丙赖村，十三岁时就失去了父母。孤苦的小黄飞是在亲戚朋友的拉扯下长大，长相姣好的她没上过几天学，却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

在她那些喜好布依族古歌的亲戚朋友的耳濡目染下，聪明的黄飞成长为一个演唱布依古歌的好手。在参加这次比赛之前，已经有很多地方以一个小时50 元的录制费来请她去唱古歌了。在布依族地区，只要有人和她对唱，她都能随机应变。黄飞最长的一次和别人连续对了七天的歌，且每一首都不重复，她腼腆地说至今还没遇到对手。在这次县里的决赛上，她演唱的古歌《孤儿歌》由于就像在讲述自己的阅历，用心投入的她唱到动情处，落下了辛酸的泪水。她的表演得到了评委的一致认可，在所有参加大赛的女选手中获得了第一名，荣膺“女歌王”称号。

黄飞说，在拉旦，年长的都能哼上几曲布依古歌，和她年龄相仿的也有很多人能唱，但是在30 岁以下这个年龄段，能唱的已经很少。中年人中能唱的大多出门打工了，唱古歌的氛围越来越淡。

晚饭在当地村民的歌声中接近尾声，黄飞端起酒杯，和丈夫一饮而尽。她告诉丈夫王飞，县里要成立布依学会，她还要参加演出，所以很快得回去了，她不放心家里，离家前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亲戚朋友忙农活，我在山上唱山歌。山高路陡行路难，以后我该怎么办?”在回程的路上，静静的拉旦山谷里又响起了黄飞的歌声。因为参加这次古歌大赛，县里的某金矿公司已准备邀请黄飞到厂里工作，有活动时就参加演出。

“唱歌就是我的生命，平时寨子里红白喜事在唱、节日在唱、干活一个人时也在唱，可是在我们这种地方太苦了，又没人听我唱歌，只要能唱歌，到哪我都愿意。”回头望着静静的布依村庄，黄飞若有所思地说。

布依古歌——会成为渐行渐远的记忆吗?

当记者风尘仆仆地赶到沙坪乡尾劣村的时候，杨胜兴早已等在村头。尾劣村距离贞丰县城近60 公里，依山傍水，全村174 户803 人，全部是布依族。48 岁的布依族汉子杨胜兴，腰间随时系着他的六门“武器”：勒尤、勒蛮、箫、唢呐、二胡和木叶。

杨胜兴在这次布依族古歌大赛决赛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好，从海选到决赛，只要他的六门“武器”一亮相，台下观众立刻掌声雷动，欢呼雀跃。可毕竟是第一次登台亮相，在决赛中又是第一个出场，从没见过如此大场面的他显得既兴奋又紧张，由于过分投入，结果超时被扣分，只拿了个优秀奖。

“我很满意这个结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去参加的。”朴实的杨胜兴对于在比赛中拿到的优秀奖很知足。其实，相比较于拿奖，他更喜欢的是有人听他吹奏古歌。

对于古歌，从小就喜欢的杨胜兴虽然在汉语表达上很吃力，常常要借助同行乡干部的“翻译”才能搞懂，但他的喜悦之情仍溢于言表。因为现在的夫人，就是他用演奏古歌的方式把她吸引来的。20 岁时的杨胜兴虽然人长得有些矮小，但因为能吹奏多种布依族乐器，在当地小有名气。一次在赶场时，他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临村姑娘，心理升起一股冲动，他托人把一元钱送给姑娘，姑娘看到多才多艺的杨胜兴，也心动了起来。于是他就用勒尤演唱：“六天六天赶一场，哥约妹来妹约郎，哥约妹来表心意，妹约哥来买衣裳”。腼腆的姑娘答道：“六天六天赶一场，情妹约起见情郎，情哥如果有心意，我们天天象赶场”。再后来，每到黄昏，杨胜兴都会到姑娘家住的寨子附近演奏情歌，姑娘只要一听到调子，就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赴山上和他约会。从山歌对唱中，小伙子、小姑娘认识逐步加深，感情逐步加深，最后成为终身伴侣。

结了婚的杨胜兴依然爱唱歌，每当黄昏时分，尾劣村的村民都会听到他的歌声，时而勒尤，时而勒蛮，演奏古歌成为杨胜兴生活中难以割舍的一个部分。然而，尾劣村的布依族古歌传承得并不理想。“我的老大会吹木叶，老二会唱一些古歌，老三什么也不会。”杨胜兴有三个孩子，现在省外打工，都已成年，可是像布依族的传统乐器勒尤和勒蛮已经没人会吹奏。

在尾劣采访的时候，不时传来周杰伦的《菊花台》，看到记者的摄像机，有几十个孩、子围了过来，可是那些光着小脚丫的布依族孩子，嘴里却哼着“菊花台，满地伤，你的笑容已泛黄..”

村支书王要榜告诉记者，寨子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家都会演奏和演唱古歌，五十岁左右的有十多人，而十多岁这个年龄段的已经寥寥无几。

事实上，在这次贞丰县的布依族古歌大赛中，有特点、保存得比较完好的布依族古歌大多来自像鲁容、沙坪、小屯等比较偏远的乡镇。但就是这些地方，古歌的消逝速度都很惊人。

获得“2007 ·贞丰县首届布依古歌大赛”第一名的《天堂歌》，是由小屯乡选送的一首铜鼓祭祀古歌。领队王永平告诉记者，《天堂歌》主要是在老人死了出殡上山的那天早上唱，铜鼓上摆着四个糍粑、四杯酒，四个人围着铜鼓坐着低头对歌，以此祝贺老人圆满升天，铜鼓响起，表明孝子在诚心操度。这个铜鼓有二十四则，据称只有贞丰的小屯有，然而由于《天堂歌》只能由有威望的老年人演唱，现在的中年人又大多出门打工去了，传承很不乐观。在这次大赛中，还有一个以铜鼓为题材编创的《铜鼓古歌》，是由龙场镇选送的。布依铜鼓是布依族古老的打击乐器之一，属于珍贵的民族文化遗产。它用青铜铸造而成，常与唢呐、皮鼓、大镲、铙钹、锣木棍混合敲击吹奏，基本保存着古代乐器的演奏风格，具有布依族的民族特色。2005 年，龙场镇对门山铜鼓已被列为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然而，领队余雁伟告诉记者，“如今真正会唱《铜鼓古歌》的只有5 个人，并且都是上了年纪的，最大的已有78 岁，最小的也是40 多岁，年轻一辈大多只关心如何挣大钱、盖大屋，能静下心来，跟着老人家好好学习铜鼓演奏的，寥寥无几。”

古歌传承：任重而道远

就全国来说，贵州是布依族最多的省份。就贵州来说，布依族风情最浓的是黔西南自治州。贞丰的布依族风情，在黔西南州来说又处于重要的位置。14.7 万勤劳智慧的贞丰布依族人民，在北盘江畔长期生息繁衍，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民族文化。其中，古歌就是布依族优秀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据鲁贡镇歌手谭家香介绍，流传在当地的布依古歌主要有爱情调、光棍调、孤儿调等十余种调子。这些调子有长有短，语言非常丰富，但是现在能全部唱完的人越来越少。谭家香在来县里参加比赛之前，一直忙于插秧，他说累了的时候也会哼上几调，他觉得这次县里举行的布依族古歌大赛，给了自己一个难得的平台，“可惜的是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古歌)了。”具有当代浓郁生活气息的山歌、情歌现在的年轻人都已不愿意学，就更别提深奥的古歌了。事实上，这次大赛参加的歌曲中相当一部分只能算是古歌调，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古歌。好消息是，贞丰县民宗局在全县开展的民族文化进校园过程中，已把布依古歌作为主要内容引进课堂。像谭家香一样，参加这次比赛活动的绝大多数选手是农民，他们从田间地头走出来，带着泥土的芬芳，第一次踏上舞台，一展歌喉，展示自己多才多艺的一面，给贞丰县保护、传承和发展布依族文化增添了精彩的一笔。

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韦兴儒在看了本次古歌大赛的决赛后激动地说：“这次的节目很成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当前社会的一个热门话题，而布依古歌是一种很深沉的曲调，它是一种对布依族历史渊源、文化精髓和精神希望的描述，像小屯乡演唱的《天堂歌》，演唱者一边在回顾民族艰难的历史，一边在祈求上苍给予我们赐福，完全进入一种深沉的思维状态，代表祖先发出最深沉的呐喊。这样的古歌有助于提升民族的凝聚力和唤起民众精神上的归宿。”

贞丰县旅游局的一位老同志则告诉记者，县里大张旗鼓地搞古歌大赛，其最主要的目的一方面是为了挖掘、保护和传承布依族优秀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旅游开发的需要。

贞丰县拥有省级风景名胜区——三岔河，大地圣母——双乳峰，民族风情古朴浓郁，古今文化源远流长，又处于贵州旅游西线上，旅游成为贞丰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课题，然而，旅游发展必须有文化作为内核来支撑，因此，贞丰把挖掘布依古歌作为了切入点。“贞丰县举办布依古歌大赛，是县委、县政府保护、发展与传承优秀民族文化遗产，培育布依民族文化旅游产业的重要举措，是打造‘贞丰——布依金都’的一项重要内容，对增强民族自信，激发民族精神，促进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贞丰县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冯勇如是说。贵州省布依学会会长、省政协原常务副主席王思明认为，贞丰县此举具有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和社会意义，他说：“苗族有飞歌，侗族有大歌，而我们布依族呢?就是古歌!一定要把这块牌子打响，使其走出贞丰、走出黔西南、走向全国，最终走向世界。”

就在这篇报道即将完成时，贞丰县鲁贡镇领导班子得知记者在调查布依古歌的消息后，多番打听最后联系到我们，镇党委书记韦莽、镇长毛跃急切地说，鲁贡镇闇老村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布依族村寨，村里有一个50 岁左右的布依族汉子叫黄如明，他能用手弹气吹一种叫做音琴的布依族特有乐器，据称这种乐器在1200 多人的闇老村只有他一人能吹。据老辈人讲，这种乐器过去在布依族地区很流行，是年轻人在谈情说爱时遭到父母反对后，男方夜深人静时用来以音传情的。声音不大。却很悦耳。可惜的是，除了闇老村，在贞丰乃至黔西南的其它布依族地区都未发现。韦莽很着急，他说这种乐器由于制作难度大、难学，面临着失传的危险，地方政府限于财力和人力，只有同情的份，他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关注。

从我们的调查中发现，要想实现把布依古歌打造成一个世界品牌，光靠贞丰一个县显然难以完成。有专家建议，把黔西南自治州布依族比较集中的几个县贞丰、望谟、册亨等集中起来，整合资源优势，进行全方位的打造。但愿在各级政府的高度重视和有识之士的努力下，布依古歌这朵民族奇葩能得到尽情绽放。（布依之子摘自：贵州民族报/2007 年/8 月/23 日/第005 版/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