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生命就是不断自我否定

夏 榆：老一代的作家，像巴金，一直在倡议建立“文革博物馆”，他们也是希望反思“文革”，不要让这段历史白白过去，要清理“文革”。

柯云路：要有深入的反思。我希望自己的作品一部比一部写得更好一点，《蒙昧》虽然篇幅不大，没有《芙蓉国》大，但在艺术上提高了一步。

对我来讲，《蒙昧》不仅是一段历史，我希望它成为真正的艺术品，不仅是一段激情，也不是有一个理性的认识，然后去图解它。不是。艺术家必须用艺术的方式、艺术的语言、艺术的感受来表达。当然理性的思考也会成为艺术家品质的一方面，但最终要用艺术讲话。

比如创作《芙蓉国》，原来我爱写警句，自己也曾迷恋过这种形式，但在《芙蓉国》的写作中我断然否定了这样的字句。曾经出现的警句或格言事后都删掉了，就是让形象、让人物、让故事自然而然的叙述来完成一切。《蒙昧》是一个更纯净的故事，但里面所表达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希望从一段历史看到一个民族的心态，看到人类的人性，男人和女人的成长，男人和女人的相互触摸。

夏 榆：我注意看了一下，我觉得《芙蓉国》与您过去的小说相比，看起来比较别致，是一个新的故事，您的这种写作的改变，是不是也是您调整自己的一个方面？

柯云路：你用了一个非常温和、非常客气的语言——调整自己。但实际上，我希望不断打破自己的过去，改变自己的过去。不是为了改变而改变，是因为对于我想表达的艺术感受来讲，我过去的作品太差。我对自己过去的作品经常极为不满，这种不满的感受非常强，有时候重新看自己过去的作品真是觉得不好意思。而现在的《芙蓉国》比我过去的作品好得比较多一些，当然我还要超越自己。

我希望今后的文学创作，能够大幅度地超越自己。我估计看《蒙昧》的一些读者，包括文坛的朋友们会有感觉——柯云路比过去有较大的不同，《花城》杂志看这部稿子时，编辑们说和柯云路以前的作品不一样了，从语调语感都不一样。

我希望在艺术上大幅度刷新自己，超越自己，我对自己以往的作品非常不满。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可能对我现在的作品又不满意了。

谈到对自己的不满意有两种情况，一种“不满意”只是一种痛苦，可能没有力量去超越， 这种不满是比较痛苦的； 还有一种不满意，因为有创作的生命力做支持，这种不满意可以转化成创作的动力。

你如果对自己的过去很满意了，甚至觉得不可超越，还创作什么？那只是数量的重复，达到自己最高峰了，只好重复，甚至降低水平。那就没有意思了，也是痛苦的。我觉得我还能够超越自己，而且希望大幅度超越自己，作为一个作家能够有这样的感觉很高兴。

夏 榆：最早我就觉得您是一个很有抱负的作家，那种写作的状态，让我觉得您很有抱负，比起与您同年龄的一些作家，您好像至今还保持着很旺盛的创造力。

柯云路：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的处境与抱负，我只说我自己。我想，艺术家的创作就像一口油井一样，油井里边有压力，有很多油，他就能够喷出油来。你没有压力，减压了，就喷不出油了。作家的创造力是多方面因素的组成，他身心的健康，他创作的冲动，他没有讲完的话，他感受到的东西和他的表达之间的差距，他对天下事物种种的新鲜感，有很多东西来促使他寻找这种文学的方式进行表达。

文学是要说一些在日常生活中说不出的话，日常的话语界限以外的话，是日常之外的东西，又来自于日常，这是很微妙的。就像一个人，明明他平常可以交流，为什么他在纸上写东西，包括网络。很多人在网上写文学作品，有的也不出版。为什么？他在寻找一种表达交流。这种弹性的东西，不是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我不过高估计我现在作品的水平，也不过高估计它的影响，我对这个很有自知之明，我知道我现在所写的作品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是微不足道的，我的自信建立在我对今后的创新。

要允许不同艺术品种此起彼伏

夏 榆；我觉得面对现实比较重要，有的人躲在书斋里写作……

柯云路：我想，在艺术上讲，不同作家有不同的风格，有的时候躲在书斋里写作也是需要的，他的题材虽然不是重大的社会历史题材，但他探索了人类非常隐秘的心理，特殊的角落，探索了一个非常特殊的文学表达技巧、表达形式，这也是有意义的。

我认为艺术有不种的表达风格，我希望尽可能用兼收并蓄的态度对待所有的艺术风格，能够欣赏他们，不排除任何创造、创新。当然，我也希望他人对我的艺术创作宽容。我们不要对世界上的任何东西过苛，同时也不要过分褒奖，要尽可能地一视同仁，允许不同艺术品种此起彼伏的生存。

总结“文革”，很多人讲反思，“文革”中有很多特殊的思维方式，有些思维方式对我们做生意、做科研、处理日常生活都可能有影响。比如那种极端性思维，直线性思维，片面性思维，非此即彼的思维，篱笆性思维——非要设一个篱笆圈起来，篱笆之内就是对的，篱笆之外就是错的，非常有害。现在谁能用绝对化思维把一个生意做好？它要的是通融，变化，互相的连接，合理性的兼顾，需要多种方式。

对待艺术也一样。绝对不要简单化，只一两部作品好，一两种风格好，要多种风格很好的成长，要互相探讨。此外，也别动不动把一个棒杀了，动不动把一个捧杀了，要的是中肯的评价， 恰如其份的评价，这样才能经得起长时间的检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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