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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留安第斯(45)

luyued 发布于 2011-02-19 17:47   浏览 N 次  

四十五

“苏尔格,你要的《大同日报》,阿尔曼去同心堂江植之先生处拿来了。”头发已呈灰白状的柳莎,把旧金山出版的几期《大同日报》交给躺在躺椅上休息的姚武。

时年六十七岁的姚武,一颗门牙已经脱落,颅顶心的灰白头发已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的脑门闪发着光亮,但耳朵不背。听柳莎叫他,他从躺椅上坐起来,接过了报纸。

不等丈夫吩咐,柳莎给他递了一副老花眼镜。

他戴上眼镜,兴致勃勃地看起报来。

垂垂老矣的他,六十岁那年,便把苏尔格木器公司的全部经营业务移交给了儿子阿尔曼,自己和老太婆柳莎过起清闲日子来。说是清闲,他还没有到无所事事的地步,每周他必去唐人街走一遭,和副堂首江植之切磋堂会的事,时而交谈一些国内的时局问题。多年来,他和江植之经常托华人朋友从香港、澳门、马尼拉、檀香山、广州、上海等地带些中英文报纸来,从报纸上读知的中国信息不少。他们对旧金山洪门致公总堂出版的《大同日报》尤感兴趣。这是因为致公堂是旅美华侨的著名团体,它虽设在北美洲,但它对中美洲古巴、南美洲秘鲁的华侨堂会都产生着影响,而且,旧金山致公总堂首领黄三德先生多次给秘鲁利马唐人街同心堂堂首姚武、江植之写过信,姚武、江植之也给黄三德先生回过信。

此刻,姚武翻阅了多张《大同日报》,被一条消息所吸引。这条消息的标题为《孙大哥致本堂职员函》,全文仅几行字:“致公堂列位叔父职员钧鉴:近闻列位已有意实行赞助中华革命事业,殊深欣慰。弟昨日由纽约抵罗省埠,礼拜或礼拜一当起程来大埠,到时再行电达车期。诸事容俟面商。此致,并候义安不一。弟孙文谨启。西六月九号”。

读完这条消息,姚武颇有些兴奋,心想,旧金山致公总堂实行赞助中华革命事业了,我们同心堂也应当响应,不过这事得和江植之商议才行。

若干天后的一个下午,江植之兴冲冲也来姚武寓所拜访。姚武见江植之满面春风,便问:“植之兄,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吗?”

操着广东口音的江植之笑盈盈地说:“上午收到黄三德先生来信,致公堂邀我俩去旧金山商谈要事呢!”说罢,把信交给姚武看。

黄先生的信是用中文写的。信上说:“姚武、植之二兄大鉴:兹有一事相告,本堂洪棍孙文大哥日前抵金山埠,与弟等商谈国事。弟等承孙大哥指示,设立中华革命军筹饷局(对外称“国民救济局”)于金山大埠,并已妥订章程。二兄素与本堂志同道合,此事谅必能得二兄襄助。今诚邀二兄来本堂晤商,务望拨冗起程,弟等扫径以待也。此致并颂大安。弟黄三德顿首。西一九一一年七月二十八日”。

“姚武兄,你我同往旧金山见见黄三德老先生吧?说不定还能见到孙文呢。”见姚武看完信,江植之征询说。

姚武说:“过去给黄先生回信时,你我表示过在适当时间去拜访致公堂诸先生,今次如不去,岂不失信于黄先生。”

“这么说,你同意去旧金山了?”

“你我一道去。”

“去旧金山比去纽约省事,沿着太平洋岸线,经过厄瓜多尔、哥伦比亚、墨西哥就到旧金山了。”

“你说得轻巧,七八千公里航程呢”

“既然想去,就不计较航程了。再说,你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今生总得去一次北美洲呀!”

戴着眼镜在一边缝衣服的柳莎,听到两个老头子兴冲冲地说要去旧金山,她忽然想起史密斯夫人就住在旧金山,于是灵机一动说:“苏尔格,我跟你一道去,我想去看望史密斯夫人。”

“对对,你也去,你我应当去探望她。”姚武转过脸来,向江植之介绍说:“植之兄,柳莎说的史密斯夫人是柳莎和我的大恩人,柳莎和我的婚姻就是她给撮合的,那时我还是个被人藐视的契约华工。”

江植之说:“这位夫人年纪不小了吧。”

柳莎板着手指算了算。“她是一八八一年由利马回旧金山的,那时她五十多岁了,今年是一九一一年,该是八十多岁了。”

姚武也算了算:“我到糖厂是一八六六年,那时我二十三岁,听说史密斯夫人三十九岁,她比我大十六岁。”

江植之也帮着算:“姚武兄今年六十七岁,那她今年八十三岁了,不知她还在不在呢。”

柳莎说:“不管她还在不在,我都要去看望,如果她不幸去世了,我也要到她墓上献一束花纪念她。”

姚武动感情地说:“柳莎说得对。我们中国人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柳莎和我这辈子会永远感激这位仁慈的史密斯夫人的恩德。”

江植之也灵机一动说:“柳莎去,我叫我的老太婆也去。”

柳莎更高兴了,说:“江先生的夫人也去,一路上我们两个老太婆说说女人话,你们说你们的老头子话。”

谈到这里,旧金山之行就算敲定了,他们决定过几天就起程。

二十世纪初,秘鲁国的航运业处在兴旺时期。卡业俄港有开往旧金山的定期班轮,每十天一班。

姚武一行搭乘的是八月下旬的班船。两对老夫妇包了一个房间。一路上,他们看看海上风光,听听音乐,说说话,毫不感到寂寞。

江植之的夫人阿密丽雅也是印第安人,和柳莎同年生,今年六十四五岁。她的性格开朗,叽叽喳喳和柳莎说着克丘亚语,偶尔也说西班牙语,说到开心处,两人咯咯咯笑出声来。她们嘴里常自称是“中国媳妇”,说为什么命运之神会让她们嫁给了中国男人。

姚武和江植之相识三十六七年了,但还从未有过像这次旅行那样朝夕相处十余天。这次旅行他俩几乎每天都要侃侃交谈,想到什么谈什么,充满着随意性。

一天,他们谈到上个世纪中叶发生的华工受虐情况时,姚武以今天的冷静头脑感慨地说:“对于不幸的华工而言,这是一场噩梦;对于大清国而言,这是国力贫弱所致。试想,世界上列强诸国的国民,怎么会遭到别国的如此对待呢?”

江植之是广东省东莞人,少年时代在香港读书,后来回东莞农村种田,不幸于同治元年(西纪一八六二年)被人贩子劫持到秘鲁的一个棉花种植园当苦力,遭到黑人监工无数次鞭打,至今背上还留下了鞭痕。他满工后到利马谋生,在唐人街开了个小店,后来开了个大酒店,现在拥有了几万索尔的财产。他对上个世纪华工受虐之事有他的看法。他说:“那是黑奴制度废除后,奴隶制的幽灵未散,我们华工受这个幽灵残害数十年,后来这幽灵才被阳光驱散。但话又说回来,我们满工后到利马谋生,靠中国人固有的勤劳和诚信创业,终于受到秘鲁当局的公正对待,才有了今天。若不来秘鲁,你我至今仍在家乡种田,仍然受着穷困生活的煎熬。这对你我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姚武的思绪一下子折回到同治十三年(西纪一八七四年)他受到大清国驻美副公使容宏先生接见的事情上来,说:“我们华工在秘鲁得到当局的公正对待,这和大清国后来所作的外交努力分不开的。三十几年前容闳先生和我的谈话,至今我记忆犹新。容先生是个十分怜悯华工不幸遭遇的大好人。”

汪植之说:“这个大好人到后来并未得到好报。他后来参与‘维新变法’,遭朝廷通缉,出逃到美国,至今还不知他是死是活。太后太专制,把变法的光绪帝囚禁起来。大清国的腐败不堪,逼出了一个孙文出来抗满革命。”

说到孙文,姚武兴致勃勃地说:“孙文创立兴中会,后来成立同盟会,发动多次起义,虽然都失败了,但中国民众和海外华人都拥护他。据我看,这个孙文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我觉得奇怪,孙文倡导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民国、平均地权,还提出民族、民权、民生三个主义,他怎么当上了旅美洪门致公堂‘洪棍’呢?”

姚武说:“植之兄说的这件事,我在报纸上考查过。致公堂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这和孙文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想法如出一辙,所以一九O四年孙文在檀香山加入致公堂团体,致公堂的人深知孙文在海内外名声大噪,便封他为致公堂‘洪棍’,以长致公堂的声威。何谓‘洪棍’,就是大头目,就是大元帅的意思。”

汪植之像悟出了个中缘由,说:“听兄这席话,我理出头绪来了。孙文参加致公堂,是为长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力量。因此,这次黄三德先生遵照孙大哥指示,在旧金山成立中华革命军筹饷局,这在情理之中。”

“黄三德邀你我访问致公堂,显然是要我们同心堂参与筹饷。因此,我这次带了一笔款子,总不能空手见黄先生吧。”

“姚武兄和我的看法一样。这次我也带了些款子,作为拜见黄三德先生的见面礼吧。”

姚武继而引伸说:“为恢复中华,建立民国筹饷我心甘情愿的。中国要强盛,就指望孙文的革命能成功。母国强盛起来,我们侨居在国外的华人,腰杆子也会硬些。由此看,你我参加筹饷,既为母国强盛,也为我们在外华人的处境得到改善嘛。”

“姚武兄,你讲得太好了!”江植之至诚地称赞了一句。“姚武兄,不谈这些了,你我还是摆一盘吧!”说罢,拿出带在身边的一副中国象棋来。

“好好,摆一盘。”姚武在棋盘上摆起子儿来。

阿密西雅拿出她带来的卡尼古阿粉末来和柳莎一起,用开水冲了两杯饮料,端给两个正在奕棋的老头子。

汪植之喝了一口,说:“姚武兄,你品尝一下阿密西雅做的土可可。”

姚武喝一口,“嗯,是有点可可味道。是什么东西做的。”

汪植之说:“你来秘鲁这么多年,还没有喝过这种土可可吧?这是山区印第安老乡种的卡尼古阿,把晒干的籽粒磨成面,加上开水一冲就成,如果加进牛奶去,味道更好。”

“跳马。”姚武下了一个子,问:“你们哪里买来这卡尼古阿粉的呀?”

“飞相。”江植之也下了个子儿,说:“这土玩艺你在利马拿钱买不到,是阿密西雅的亲戚从山区带来的。”

两个印第安女人见两个老头子饶有兴趣地品尝这土可可,都呵呵地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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