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4.26 青年时讯【白先勇 昆曲传教士】

【日期】2007年04月26日
【媒体】青年时讯
【标题】白先勇 昆曲传教士
【作者】刘静 赵玮晶
【媒体链接】http://qnsx.cyol.com/content/2007-04/26/content_1746226.htm
白先勇 昆曲传教士
2007-04-26 11:47:22
本报记者 刘静 赵玮晶/文
采访白先勇先生，在北大的百年讲堂近日举办的“牡丹亦白“摄影展上，这个摄影展是为了青春版《牡丹亭》即将在北京北展剧场的第100场演出造势，白先勇很满意“亦白”二字，既接近百场之百字，又揉进了他的姓，很巧。
知道白先勇，更多的人因为他的文学作品，但身为作家的白先勇，很少接受媒体采访，用他的话来说，只要用作品与读者交流就好。
自从擎起振兴昆曲那杆大旗，这个几乎处于隐居状态的作家突然高调，俨然成了社会活动家，说起做昆曲业余“班主”，谈到文人托钵化缘的难处，白先勇脸上多了一分人在江湖的无奈。
采访时，我们拾阶而坐，参观牡丹亦白摄影展的观众了成了采访中的一部分，不时有人找白先勇签名，也有人欣然加入讨论。此时的白先勇十足耐心，他的助理说，只要是说昆曲、说他的青春版《牡丹亭》，白先生总是有求必应。
作为中国百戏之祖，昆曲有500年以上的历史，比京剧、粤剧等其他剧种早好几百年。昆曲的念唱做打、音乐曲牌都影响到其他的剧种。
说起昆曲，白先勇身边的助理早已可以熟练地做白先勇招牌式的动作，双手合十，眉飞色舞道：美。
“昆曲融合了文学、音乐、舞蹈、戏曲，把不同的艺术形式糅合的精致艺术。它的文学底蕴非常深，唱词如诗般美不胜收。无歌不舞，昆曲利用水袖的线条来表现出舞蹈的美。这跟我们的字画、书法是一套文化符号。昆曲音乐以笙箫管笛为主，婉转缠绵。给昆曲一个最简单的定义——它是把我们的抒情诗的传统，用歌和舞具体地呈现在舞台上，这是它最美的部分。”这就是白先勇眼中的昆曲。
“二十世纪的中国人，心灵上总难免有一种文化的飘落感，因为我们的文化传统在这个世纪被连根拔起，伤得不轻。昆曲是中国现存最古老的一种戏剧艺术，曾经有过如此辉煌的历史，我们实在应该爱惜它，保护它，使它的艺术生命延续下去，为下个世纪中华文化全面复兴留一枚火种。”因为这样的文化使命感白先勇扛起了拯救昆曲的大旗。
▲▲▲与昆曲是一种缘
在白先勇的小说里读到很多的因缘宿命，谈到他与昆曲，白先勇亦说“那是一种缘”。
白先勇与昆曲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然因为京剧大师梅兰芳，在他《我的昆曲之旅》一文中，白先勇娓娓道来那份奇缘。
“在很小的时候我在上海看过一次昆曲，那是抗战胜利后的第二年梅兰芳回国首次公演，在上海美琪大戏院演出。美琪是上海首轮戏院，平日专门放映西片，梅兰芳在美琪演昆曲是个例外。抗战八年，梅兰芳避走香港留上胡子，不肯演戏给日本人看，所以那次他回上海公演特别轰动，据说黑市票买到一根金条一张。观众崇拜梅大师的艺术，恐怕也带着些爱国情绪，景仰他的气节，抗战刚胜利，大家还很容易激动。梅兰芳一向以演京戏为主，昆曲偶尔为之，那次的戏码却全是昆曲：《思凡》、《刺虎》、《断桥》、《游园惊梦》。
“很多年后昆曲大师俞振飞亲口讲给我听，原来梅兰芳在抗战期间一直没有唱戏，对自己的嗓子没有太大把握，皮簧戏调门高，他怕唱不上去，俞振飞建议他先唱昆曲，因为昆曲的调门比较低，于是才有俞梅珠联壁合在美琪大戏院的空前盛大演出。我随家人去看的，恰巧就是《游园惊梦》。从此我便与昆曲，尤其是《牡丹亭》结下不解之缘。小时候并不懂戏，可是《游园惊梦》中《皂罗袍》那一段婉丽妩媚，一唱三叹的曲调，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记忆中，以致许多年后，一听到这段音乐的笙箫管笛悠然扬起就不禁怦然心动。”
28岁那年，白先勇写了《游园惊梦》，这部小说讲述了一代昆曲名伶的故事。他说：“这故事当时完全是无意写的。世间万物皆有因果，结局天注定。没想到以后会恋上昆曲，成为昆曲戏痴，传教士。甚至自己还做出了一出戏——青春版《牡丹亭》。”
▲▲▲带着青春版《牡丹亭》走进校园
白先勇说，他做的《牡丹亭》之所以取名青春版，一来因为投入《牡丹亭》让白先勇焕发出了第二次青春；还有因为《牡丹亭》是晚明大剧作家汤显祖扛鼎笔之作，它是一部爱情神话，它是歌颂青春、歌颂爱情的一部戏。
白先勇说：昆曲本身就有非常强韧的青春生命，昆曲有它永久长青的生命力，当然昆曲也有传承的危机，因为昆曲第一线的老师傅们都是60岁以上了，在退隐的阶段，我们非常急迫地训练一批年轻演员，以免断承。我们要借青春版的《牡丹亭》，培养一批很有才气的年轻演员。
青春版昆剧《牡丹亭》全剧9个小时、连续3天演出，如今青春版《牡丹亭》已经在海内外成功演出99场。到过台北，到过香港，来过北京，甚至飞到了大洋彼岸美国。
在这99场巡演中，其中大部分是在大学里，在北京，白先勇携他这出《牡丹亭》走进了北大、北师大、北京传媒大学，所到之处掀起了昆曲热。
“我们不能让昆曲的观众老化，我们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走进戏院来看我们的青春版《牡丹亭》。尤其是大学生，如果昆曲没有大学生关注，那昆曲的前途非常暗淡，因为大学生吸收精美文化的能力强。这出戏经过我们99场巡演下来，的确也达到了这个目的。所以我想我们定位青春版《牡丹亭》，可能是正确的方向。”
白先勇把青春版《牡丹亭》走进大学校园看成是撒一把火种，“北大有京昆社，事实上北大俞平伯教授早年间还是昆曲票友。”白先勇坦言在选择大学生时也是煞费番苦心，“北师大的同学出来很多人当老师，我希望他们中有人爱上昆曲，并把那份爱再传给他们的学生；传媒大学的学生以后多是记者、电视工作者，他们的引导作用是很有效的！我撒下了一把昆曲的种子，以后就会生根发芽。这根昆曲的接力棒，将会一代一代传下去。等到这朵牡丹花开得很大很大，开到了全世界，它的影响力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了。我期待那一天。”
也有人质疑，昆曲进大学校园有点操之过急，听昆曲需要一种心境还有阅历，当年喜欢摇滚，有些叛逆的年轻人，更事后心态渐变得平和，听得京剧的西皮流水会热泪满盈。这时候，他们会取得戏曲中的真经，体会戏剧中的曼妙。
白先勇说，此话有理也没理，“年轻人也有人听交响乐，听歌剧，也有人钟情京昆。社会需要各种文化层次。大学生，应该享受一种精英文化。体会精神上、心灵上的那种愉悦。为什么青春版《牡丹亭》如此受到大学生欢迎，就是因为触动了他们内心的需求。所以，我提倡高雅艺术进校园。你可以听周杰伦、可以听超级女声，周杰伦这个人很有才、李宇春唱香港歌也很地道，这些都不冲突。好听的、动人的、美的东西，都需要我们去维护。”
青春版《牡丹亭》表面上看起来轰轰烈烈，实质还是很脆弱。他做了这么多事，最终还是希望能在大学里，设立一门昆曲欣赏课。既然有电影欣赏、交响乐欣赏，为什么不能有昆曲欣赏呢？青春版《牡丹亭》在美国伯克利大学演出后，伯克利大学开了昆曲课，把它当成世界歌剧的一种来研究，并请了一位昆曲专家讲课。“这门课是算学分的，现在已经有六七十名学生，其中并不只是亚裔，很有意思。西方人对于学术的精神实在值得我们学习。”白先勇说。
▲▲▲与柳梦梅结缘
与传统昆曲相比，青春版的昆曲更把“美”发挥到了极致。追求写意、抽象、抒情、诗意的舞台艺术。与其它大红大绿的热闹戏服相比，戏服也是淡雅之美，特殊定制的精美苏绣，白先勇说：选料是很考究的，丝质轻不得，也厚不得。轻了，太过浮；重了，又甩起来来。
当然其中之美更是两个主角，杜丽娘和柳梦梅的扮演者沈丰英和俞玖林。
与柳梦梅结缘还得说到2002年冬天，香港大学举办推广昆曲的讲座，邀请白先勇参加。其中一个讲座在沙田文化中心，1500个座位，听众则是1500个中学生。
上这样的课对白先勇当然是个挑战，“我当了29年大学老师，教了无数大学生。如何给中学生讲昆曲，让他们连续听两小时，不打电话、不闲聊，可真把我难住了。思来想去，我决定挑了几出爱情戏，其中就有《思凡》、《游园惊梦》等。同时请苏州昆剧团找四个年轻俊秀的演员，他们配合我的讲座进行示范表演。”
“我觉得这是我从教以来最成功的一堂课。两个多小时，学生们看得如痴如醉。《思凡》里小尼姑的那般大胆追求爱情，‘男有心来女有心，哪怕山高水又深’，学生们都问我，明朝时候，他们恋爱就那么大胆吗？我说是呀，明朝以前，咱们民族可浪漫啦，追求爱情可是胆大呀。”
就是这堂成功的示范课，将柳梦梅送到了白先勇眼前。归根结底，也是一种缘分。“成为一个名角，需要有与众不同的特性。扮相好，要能抓住观众，要能镇台。还有有一副清亮的好嗓子。因为唱小生需要的都是阴阳嗓，假唱的时候弄不好就很难听。俞玖林的扮相好、嗓音好，偏偏唱的又是《惊梦》。“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刘梦梅非他莫属。”
有了柳梦梅就缺了个杜丽娘，白先勇又到苏州昆剧团，“我来到小兰花班，让那十几个女孩子分别亮相。沈丰英一出现，我也就确定了她就是我要找的杜丽娘。她的眼睛很不得了，眼角含情，这是多情的杜丽娘最需要的特质。再者，她的性格很沉稳，也符合大家闺秀的形象。
“接下来，我为他们请名师，说服江苏昆剧院的台柱子跨团来教。凭借的是我和他们十几年的交情，很不容易。他们两个重新磕头拜师。两块璞玉，生生地打磨了一年。那时候，完全不知道我们能走多远，也根本没有奢求。
“现在想来，冥冥中似有天意。许多一开始未能预料的东西，往往后来会起很大作用。我请台湾摄影师徐培鸿给《牡丹亭》拍剧照，一拍就是三年。十万张照片，从第一张开始，它不仅仅起一个宣传的作用，我还把它当成昆曲艺术的一部分。这也算是昆曲的开山之作吧！当年梅兰芳如何的风华绝代，到现在都只能是传说，没有留下多少影像资料。俞玖林和沈丰英却不一样，他们很幸运，可以在最美的年华，留下最美的、不老的风采。这些美轮美奂的照片，在宣传上帮了我们的大忙。许多人就是因为先被照片打动，才来看戏。”
▲▲▲搭建"戏班"成戏班班主
白先勇说，无论是写作还是教书，他以前的生活状态都是半隐居的，他说，作家只需要用作品与读者交流，无论到北京、上海或是台北、纽约，白先勇总是尽量避开公众的视线，很少接受媒体采访。
至于钱，白先勇坦言，从小到大没缺过钱，对生活的要求也很简单。
自从擎起振兴昆曲这杆大旗，白先勇不得不从书房中走出来，到处与人交道，四处募款，这对他而言着实不易。
有人说，白先勇为了昆曲什么都做了，白先勇也是无奈，他说：“我现在就是搭建了一个戏班！我是他们的班主。”
青春版《牡丹亭》演员与工作人员加一起，足有80人，规模也足可与剧团相比。可是几乎所有外联工作都由白先勇和他的助理郑兴燕完成。白先勇坦言：“钱是个大问题。我们去美国演出，一共花费100万美金。这么多人的吃住行程、飞机票，加在一起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没有丝毫的政府援助，都是我募来的。在国内演出也很贵呢！还有宣传、海报，什么都要钱。现在什么都爱讲市场，可是昆曲这种东西是没法市场化的。虽然也有售票，但根本不够。因为它只能演一场两场，不能像演唱会之类一开就开个一两月。在西方也是如此，歌剧、芭蕾这样的高雅艺术都是靠政府或者民间基金资助的。”
“刚开始的时候很难张口。记得第一次和几个朋友吃饭，我鼓了勇气很多次还是说不出来。最后我的助理实在忍不住了，说白老师就是想让您掏钱！哈哈，以后很多次都是这样。”
好在白先勇的身边还有一些与他一样有着文化使命感的实业家，他们每一次的慷慨都让白先勇与他的昆曲梦又走近了一步。
白先勇说：“在剧场里，看到每个观众脸上因为青春版《牡丹亭》的演出而显出喜悦满足时，我感觉这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候。”
·白先勇简介·
白先勇（1937—），广西桂林人，当代著名作家，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幼年曾随父母迁居南京、上海。1952年赴台，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在校期间与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李欧梵、刘绍铭等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开一时之新文风。1963年赴美，在艾奥瓦大学作家工作室研究创作，1965年获硕士学位后，任教于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部达29年之久，现为荣休教授。
白氏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蓦然回首》、《明星咖啡馆》、《第六只手指》等，并有多部作品改编为电影或舞台剧，已出版的有《游园惊梦二十年》、《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等。他的小说被译成英、法、德、意、荷、希伯来、日、韩等多种文字，在海内外都拥有广大读者。
上世纪80年代其作品《谪仙记》被导演谢晋改编为电影《最后的贵族》。近将汤显祖的《牡丹亭》精编为“四百年青春之梦，姹紫嫣红青春版《牡丹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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