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歌声

星期六那天，业余作家住所隔壁搬来一位新邻居，三十几岁的年纪。新邻居家具简单，但那张双人大床，靠新邻居一人拼装，显得有点困难。业余作家不免要进去帮他一手。虽然是一张双人床，却只见新邻居一个人。“就您一个人住？”“就我一个人住”。新邻居声音低沉，神态黯然。

当天晚上，业余作家出差去外地，一个月后回到家。他习惯于晚上写作，在电脑上。电脑桌靠着西墙，他知道西墙的那边是新邻居的卧室。他正写得入神的时候，墙那边忽然传来了讲话声，墙体很薄，容易传声，但声音隐约。

“气象预报说，明天来寒潮。你一定要穿上羽绒服，把连衣帽子也套上。把高跟鞋换下来，穿保暖鞋。还有围巾、手套，一样都不能少。”交代细致，近乎罗嗦。语调亲切而坚定，满含怜爱之情。他听得出是新邻居的声音，尽管声音不再低沉。

在今天的电视里，他也听到了这条气象预报。新邻居像在和一位女性说话，她是谁？他不是说一个人住吗？业余作家提出了问题，又决定自己来回答，于是，他停止按键的手指，继续听下去。

“明天你也一定要穿上羽绒服，把连衣帽子也套上，还有围巾、手套，一样都不能少。”一个十分悦耳的年轻女性声音，调皮地复制着新邻居的话语，但声音有点衰弱。俩人都轻轻地笑了起来。“药今天我已给你配好，明天起，早晨我俩出门前，我先将药给你熬好，你出门前先服一次，晚上回来后再服第二次。”“这又要辛苦你起早床了。”“都是夫妻了，你还这么客气。”

业余作家的问题已有了答案，他想，是在他出差期间，新邻居的妻子过来了，这很合情理。后来，夫妻俩又讲了一阵子工作上，生活上的事，业余作家就不再听下去，直到出现了女人的一句话。女人说：“该休息了，我给你唱个安神的歌吧。”新邻居说：“你唱歌会累的，对你身体不好。”女人说：“我一唱歌，心里就舒畅。”“那你唱吧。”

“蓝蓝的天空上飘着那白云，····”这时，夜已深，歌声变得清晰起来。虽然，唱得并不十分专业，但嗓子好，音色甜美，感情十分投入，业余作家很受感动。他想给隔壁女人的唱歌作个表述，要最美的，最贴切的。他想来想去，忽然想到个“夜”字，隔壁女人不总是在夜间唱歌吗，“夜莺在歌唱”——他很满意这句表述。

他又乘着歌声的翅膀，飞向远方，业余作家觉得自己已躺在茫茫草原上，正仰望着蓝天白云。

第二天早晨，业余作家去上班，在楼梯间碰到新邻居。新邻居神态黯然，肩挎一个黑色公文包，去上班的样子。他的穿戴跟昨晚妻子交代的一模一样：羽绒服、连衣帽、围巾、手套，一样也没少。只是没看到他妻子的出现。新邻居不是说，他妻子也会同时出门吗？

这天晚上，业余作家又听到隔壁在讲话，内容与昨晚当然不同，他已不再关注。他只希望能再次听到女人的歌声，他很受用。昨晚听了她的安神曲后，他的思维变得轻松，写作速度明显加快。他无法解释，他不是医生，不是生理学家，他只是个蹩脚的业余作家。但他不知道，今晚女人还会不会唱，他正期盼着。夜深了，突然，歌声飘过来了，不是昨晚的那一首，却同样的抒情，同样的好听，让他陶醉。

业余作家仍然在楼梯间碰到新邻居，仍然见不到新邻居的女人，新邻居仍然神态黯然，业余作家仍然每晚听到歌声。他想，新邻居的女人一定在家养病，她可以足不出户。外面的事，她的忠心尽职的丈夫可以包办一切。这一切十分正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派出所也知道了辖区某家添了个长住女人。户籍民警一查，只有男性一人登记在册。他们决定上门服务，为女人补办居住证。一个星期天，新邻居听到有敲门声，他打开一看，是两个民警，腋下夹着本子。

“你家加了个人吧。”“没有啊。”“没有？是一个年轻的女同志，还会唱歌。”“哦——她在里边，跟我来。”新邻居口气十分沉重，他打开卧室，民警跟了进去。民警四下张望，一张双人床。床和东墙之间夹着床头柜。柜面上有一台盒子一样的东西。“没有人呀？”民警的眼神打出了这样的问句。“她在这里面。”新邻居指了指盒子，语气分外伤感。“在盒子里？”民警更感到莫名其妙。新邻居按下了盒子上的键，盒子中出现了女人的声音，十分动人。他对民警说：“这是我亡妻生前的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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