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富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报告文学《中国亮了》《铁塔简史》《和太阳一起奔跑》等。现供职于浙江省电力公司。

灯的语言
陈富强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灯是会说话的。

这要追溯到大约20年前。那时，我在一家电力基建企业工作，众所周知，基建企业的特点就是流动性大，无论工作还是生活环境，都非常艰苦。一项工程竣工了，做工程的人就要撤离，收拾收拾行李，赶往下一个工地。他们永远不知道下一个工程的目的地。只不过，我到基建企业工作时，生活环境已经大为改善，印象中的竹篱茅屋，早已成为上一辈人的记忆。尤其是工期较长的项目，一般都会建造生活设施比较完备的临时建筑。比如位于东海黄金海岸线上的北仑发电厂。这座发电厂的装机容量达到500万千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稳获中国第一火电厂的美誉。

我到北仑发电厂工作时，现场生活设施已今非昔比。生活区占地面积很大，建造的房屋已具备生活的基本功能，高峰时，区内可容纳员工超过1500人。此外，生活区还建有俱乐部，足球场、篮球场、羽毛球场等也一应俱全。一到夜晚，所有球场的灯光悉数开启，于是，生活区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而这样的夜晚，作为各类球赛的旁观者，我往往在观看其中一场球赛后就回到公寓，独处一隅，在灯下阅读。后来，随着工程的进展，施工人员高峰慢慢回落。房屋的居住也相对宽松起来。我从集体宿舍搬进有独立厨卫的公寓。虽说依旧要与他人合住一间，但是室友家住附近，加上新婚燕尔，他几乎每晚都要回家，因此，这间房子就成为我一个人的世界了。在基建企业的施工现场，能够独居一间房，对于一名普通员工来说，实在有些奢侈。于是，许多个夜晚，我在灯下，开始编织漫长的文学梦想。英国作家伍尔芙写过一部《一间自己的房间》，尽管书本身表现的内容与我所拥有的房间大相径庭，但是，我能够想象，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是多么幸福。

在这间因为设了两张床，而只能放下一张小小书桌的房间里，陪伴我阅读写作的，是一盏极为普通的台灯，白炽灯泡，红色的灯罩。每当暮色苍茫，灯光所发出的温暖光泽，与我一起，渐至夜色深沉。

在接下来的20年时间里，我的工作地点经常变换，但是，始终跟在我身边不离不弃的，除了越来越重的书箱，就是这盏有红色灯罩的台灯了。即使数次搬家，住进装修考究的房子，并且有了独立的书房，可享坐拥书城之感时，这盏台灯也依旧和我在一起。与其他新购买的软硬家居相比，这盏台灯显得很寒碜，但是，我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扔掉，在那些寒冷的冬夜，唯有它，忠诚地守候在我的身边，照亮书页上的文字，也给我很多温暖。尽管它不会开口说话，但是我却相信，它有自己的语言。这么多年以来，我已经能够读懂它的语言，它好像知道，当我拧开它的开关，灵魂的安宁，就悠然而至。

后来，我在这盏台灯下开始写作反映中国电力工业沧桑巨变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亮了》。在查阅大量史料时，我发现，电灯的发明者爱迪生，居然用了1600多种耐热材料和大量植物纤维进行实验，才制造出第一个炭丝灯泡。可以说，爱迪生首先与数千种材料进行实验对话，其次，才开始了人类历史上首次与光明的对话。那盏炭丝灯，能够把世界上所有的黑夜照亮。

灯在中国的大地上亮起，一般的说法是在1882年。那一年7月26日傍晚，在上海经商的浙江翟姓商贩挑着货担走过南京路的拐角，当时他已准备收摊回家。他一边走，一边望着被暮色笼罩的黄浦江两岸，外滩旁的欧式建筑一如往日那样融入黄昏最后一丝晚霞，随后，薄暮很快张开轻盈的翅膀从高楼大厦上垂下来。这时，一种耀眼的光芒突然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本能地抬起头来，发现平时亮着煤气灯的灯杆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另外一些形状奇特并且发出白光的物体。他的心颤抖了一下，他左右瞧瞧，神色紧张，他数了一下，从外白渡桥到招商局下洋码头，一路上一共有15盏灯。等数到最后一盏的时候，他回头瞥了一眼海关大楼上的巨钟，当时时针正指向晚上7点。

其他正在外滩观景的市民反应也大致如此，由于所处位置不同，他们看到的发光体来自外白渡桥一根杆子的顶端。市民们开始围在街头，指着弧光灯啧啧惊叹，互相询问这到底是什么。由于没人能回答，就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奇异的自来月”。因为在他们眼里，只有月亮和星星才能在漆黑的夜晚发出明亮的光芒，他们展开丰富的想象力，给它们安上了这样一个别出心裁的名字。

我手头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最先在上海南京路上亮起的15盏电灯，究竟出自哪位发明家之手。是远涉重洋，来自彼岸的爱迪生电力照明公司，还是中国人自己的发明创造？然而，有史实证明，在那15盏灯亮起的前三年，有一名叫毕晓普的男子，在上海乍浦路的一幢仓库里进行了最初的实验，并初步获得了成功。此人系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一名普通电气工程师，他以一台10马力蒸汽机为动力，带动自激式直接发电机，试验成功了碳机弧光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中国大地上诞生的第一盏电灯。从此，中国的大地上万家灯火。当所有的灯光发出灿烂的语言，我们的世界，就再也没有寒冷、黑暗和孤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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