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位置:首页 > 印刷出版 > 报纸 > 四个夜晚的窥视 沈木瑾

四个夜晚的窥视 沈木瑾

luyued 发布于 2011-05-05 01:38   浏览 N 次  

四个夜晚的窥视

沈木槿

李云枫的第一本画册,封页底下是一具人躯,赤裸着,跪俯着,颈部被一股无名之力拉伸出去,纤细的末端上竟开出狡黠的白花,衬着黑托托的背景,花瓣恣肆地铺张开来,眼看快要挣裂了。我不知道这幅画叫什么,也许这不重要;这一幕只是梦,美得极度危险,且濒临欲望的万丈深渊。

我想,梦其实是常规意识的短暂休克。而此刻躯体里的不明之物,恰如杂芜纷乱的危机四下蔓延,在云枫的第二本画册《斯卡斯迷宫》中,一如书名中这个迷幻的地点,时间消失了,俯仰的人躯和肢体如薄脆的蛋壳,直到刹那间那股混沌之力訇然一击,火焰,海藻,单只的天使翅翼……如狂奔的电流破壳而出。

我不知这样描述是否有抒情之嫌,若在诗歌领域,如今人们通常鄙薄地称之为虚假的浪漫主义。然而,《斯卡斯》的创作者取消了情绪、情感,或者说,它们是零度的。画家所作的,只是呈现,呈现人体蕴藏在衣物、皮肤和白昼光亮下的记忆、情欲,以及恐惧……将升至沸点时刻的崩溃。像一件被摧毁了声音的器官,在内部,寂静的爆炸令人惊心动魄。

就是这些,李云枫也不愿谈论;而我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观看者,意外地窥见了某人梦中的幽冥世界,主人公没有姓名,很多时候甚至连性别也暧昧不清。这些梦里,有黑到世界尽头的断崖,零下几十度的炽白,以及我从未经历的极地体验。

云枫并不喜欢别人在他的画中探究所谓的解释,他只留给靠近的人一道门,给你好奇、欲望和开启时的惊异。一次在个人画展期间,无数观众里他遇见的最理想的读者,是某日清场下班后的一名保安,那个年轻的小伙子说,一个人在大厅里面对这些画,他想逃。另一次是听树才说,有几次回家,他发现,离开时书桌上摊开的《斯卡斯迷宫》已被合拢了,并且封面总是朝下压着。后来才知道是他的妻子所为,为的是它在屋子一隅,就像一个潜伏着的危机,她不敢向那儿甚至是稍稍的一瞥。恐惧,就是氛围和背景,它所催生的预感强烈地控制着现场,不可言说。

我曾和云枫谈起德·契里科,这位我最喜爱的画家之一,他曾说:一个在阳光下行走的人的影子里面所有的谜,要比过去、现在和未来一切宗教中的谜更多。召唤蕴藏于存在中的神秘事物,就是做梦,梦是多么不可思议之物,令你孤立无援地历经一场场冒险,博尔赫斯曾说:我怎么可能和无梦的人一起生活呢——在他与第一位妻子离婚的时候。

我也喜欢云枫画册里少数几幅透着人间味的作品,如《四个夜晚》的系列,第一夜,半开半隙的窗,背后是夜空、旷野或星火全息的大街,黑黢黢的像隐着一座死城,而漫天飘过来的单只眼瞳,由远及近,漠漠地逼视着你,屋子深处的你——像是世上唯一的生者,不管怎样,终究还是生者。

继而,窗口出现了两具单线的骨架,凌空恣肆挥舞着,像两只诡谲的、惨白的圆规,一只光剩了上面一小半面额,指尖捏着一串葡萄样的幼果,再留神细看,却极像尚在挣扎的小人;另一具骨架拎着摘下的面具,朝屋里叉开三根僵直的指骨。这是第二夜,“病前来造访”。

这使我我记起儿时的夏夜,一两次的失眠或高烧,蚊帐外头飞着无数勾着金边的嗡嗡的线,鞭子样的来回冲撞和厮打着。我并不害怕,我知道祖母就在身边。而今她已离开了,永远的,除非是梦里,在梦中的病里。为此我私心里期待,在云枫日后的画里,能遇见更多叫人意外的夜。

〈人民铁道报〉

广告赞助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