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我被分配到猫耳乡中心小学任教。
宋也文是猫耳乡中心小学的校长，孙子夏是副校长。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很深。学校里的气氛因此而变得非常微妙。
初来乍到，宋也文跟我谈过一次话。话语不多，却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长者的温暖。宋也文说：“侯老师，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会尽全力帮你解决。 ”
孙子夏也跟我谈过一次话。可那简直就是训斥！好像我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宋也文在学校里的人气很旺。他为人正直，在教学上常常有一些独到的见解，再加上快到退休的年龄，所以大家都很尊重他。只有孙子夏对他很不尊重，而且公开跟他唱反调。
孙子夏的姐夫是乡里分管文教的张副乡长。有了这层关系，孙子夏在学校里说话很硬气，有点张牙舞爪的意思，根本不把宋也文放在眼里。比方说，宋也文叫大家去打狗，孙子夏肯定会叫大家去杀鸡。最终的结果呢，大家只能去杀鸡。因为张副乡长是支持去杀鸡的。张副乡长不光支持去杀鸡，还能一二三四甲乙丙丁列举出杀鸡所带来的种种好处。
看清了这种局面，我才理解了一位老教师说过的一番话：“进退维谷，冰炭在怀。宋也文这个校长当得很难，很难哪。 ”
宋也文有个习惯，喜欢到火葬场去转转。学校离火葬场很近，走十几分钟就到了。我经常看见宋也文在那条小路上走来走去。据说，宋也文以前就有这样的习惯。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他去得越来越频了。
宋也文到火葬场去干什么呢？我很好奇。一个下午，我尾随着他，也去了火葬场。
我看见宋也文坐在花坛边上，出神地望着那些哭哭啼啼的死者家属。他心里在想什么呢？我走过去，挨着他坐下。他冲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我和宋也文在火葬场里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宋也文递给我一支香烟，自己也抽出一支，都点上。宋也文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看看死，看看各种各样的死，你就知道该怎么活了。 ”
我反复琢磨宋也文的话，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
几天后，发生了一件很意外的事情。孙子夏死了。死于心脏病突发。大家都到火葬场为孙子夏送行。大家觉得，孙子夏的死，像一个谜。
孙子夏死后，宋也文给乡党委递交了一份报告，推荐我担任校长。
两个月后，刚刚办完了退休手续的宋也文对我说：“侯校长，你很年轻，人生的路很长啊，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心脏。 ”
我笑了。宋也文也笑了。笑得意味深长。在担任校长期间，像宋也文一样，我也经常到火葬场去转转。我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心脏。

（2011、4、22《半岛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