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验棉花
周著泽

为了让老父亲能安心地到外地颐养天年，我不得不从他手里接过他一生钟爱且难以割舍的几亩棉田，郑重其事地帮他侍弄秋后的最后一茬庄稼。公务之余，我老老实实地做起了农民。酒少喝，牌不沾，书偶读，小雅不作，心思敛翅，一半爱心育桃李，半番真情寄棉花，我竟然觉得有难得的充实，高堂宽心乐淘淘，身为人子，吾愿足矣！作为地之子，它也激活了我对棉花的全部记忆。

在农人的眼里，唯有棉花才是名副其实的最美最实在的花，它十个月的生命荣枯，备受呵护！就连根子都被小心翼翼地拔去，叶子化为泥土，土地膏腴黝黑，冬眠静待来年花发……

金秋十月，朵朵棉桃自下而上次第绽放，洁白而饱满，矜持如处子，似云絮静卧叶下，壮观绝胜万树梨花开！

此时，农人的笑脸比秋阳还要灿烂呢。

凡生长在棉区的人都知道，捡棉花实在是一件极其辛苦的差事。从立秋时分的第一朵棉桃在农人的期盼中羞涩而欢喜地初绽，延至立冬后最末一朵云絮繁华落尽，伴随它的那可是一百多个腰酸背痛的日子。女人们的胸前都吊紧着一个渐显沉重的大布袋子，身子皆躬成虾米状，模样都肿成了步履维艰的孕妇。待到寒秋降临，风抽霜打，株株棉竿干枯挺立如戟刺丛丛，吊挂在枝上的棉桃硬似铁菱角。稍不留神，双手即被锥扎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女人们最多将伤手放在嘴里吮一吮，再负痛猫腰前行，农家的女人们从来就不会娇贵自己的。一季棉花伺候下来，就算再光鲜的女人，双手皆如枯树皮一般粗糙，面目涂炭，黝黑的脸颊也被风刀子刻满沧桑。女人与花，在田间地头呈现出异样艰辛的图画。我的母亲，我的姐妹！这一大截喜悦与痛楚参半的日子让我刻骨铭心！

小时候，队里的棉花闹开之时，为防它淋雨掉价，每天便以女人们收获多少来论工分值以达到抢收归仓的目的。为了多挣点工分，母亲特地为我赶制了一个小布袋，吊在我的胸前晃晃悠悠的。下午放学后，趁监工的队长不留神，我便如泥鳅一般滑进茂密的棉花窠，钻到属于母亲的那一畦之前，卖力地找盛开如莲花般的大朵抓捡，而将枯哑扎手的全丢给母亲，即便如此，我的小手也如蜂蜇一样火烧火燎的疼痛难忍，何况母亲呢！但过秤时多出的分量总让她喜不自胜。

最愉快的时光莫过于晾晒棉花了。晒场上，青青的竹帘次第铺开，纯洁的棉朵蚕卧其上，阳光闪烁，白得晃眼，美得令人屏住呼吸！此时，我的村庄祥云笼罩。翻晒两个日头过后，父亲信手拿起一瓣来咬在嘴里，咯蹦一声脆响，成了，喜悦便在他丘壑纵横的脸上荡漾开来。上车了，他拍拍鼓胀的袋子，大声地喊着棉花起程。棉花，你就走完了在农家的全部历程，欢喜地走向你丝路花雨的华美人生……

棉花，是我家乡平原上价值最大的经济植物，父老乡亲对它的钟爱和期望远在五谷之上，但今年是个低产之年。好在它的价格一路飙升，目前已创历史新高，且尚呈水涨船高之势，农民暂时的增收已成定局，但随着人民币兑美元的汇率开始升值，通货膨胀亦渐显燎原之势，农民能否真正地捂住口袋里那点多余的欢喜，尚属未知之数，但愿我的父老乡亲们不是一场欢喜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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