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

李天斌

雪还在下着。雪封住了河面。但断桥还在。半截突兀的桥，在河之岸，在纷纷扬扬的雪中苍然孑立。仿佛时间的遗像，提醒着一条河流的前世今生。一只简陋的小舟，还有一些空空的竹筏，在雪中露出瘦瘦的一小截身子。岸上早没了路。一条路，安静地隐藏在积雪深处。隐藏的路会是什么样子呢？路或许是累了，路也许也会累的。时间留在路上的疲惫与沧桑，也许一直在渴望着一场积雪的覆盖，渴望覆盖一些隐秘的心事。

墙脚的几枝梅，已悄悄展开了身子。洁白的梅，隐匿却又凸显的花朵，仿佛尘世之外的清艳女子，仿佛在雪之岸，浅吟低唱。仿佛在茫茫雪地，呈现出另一条通向远方和内心的道路。于是，你再看梅的时候，心就蓦然踏实并豁然了。于是，一个绝尘的女子形象，一缕暗香，就入了你的梦，摄了你的魂。

落雪的夜晚，天地一片辽远空阔。没有月，星子也藏进了梦里。你却似乎看见如水的月色正从远山流泻过来，一种寂静的天籁，在风中回响，越过远山、田野、村子，最后落在你寂静的心上。冬夜的梦，就长了许多，冬夜的一些心事，也迷离了许多。

在这样的夜里，你还会听到村里某个老人唱书的声音。老人已经很老了。老人从旧时的私塾里走出来，像一株经冬的植物，随时都会在风雪中折倒下去。老人的声音嘶哑，唱词模糊，像一个久远浑浊的梦幻。于是，一种时间的衰颓感，就弥漫了夜空，弥漫了雪地。你似乎就突然明白，时间原来就是一两声辽远古老的唱词，在风中一响，岁月就悄然嬗变了。

热闹是属于孩子的。孩子的眼里没有时间与岁月。一条冰封的河岸，一块平坦的雪地，都是孩子内心的乐园。在乡村的雪地上，你总会看见三三俩俩的孩子，一直在堆砌他们自己的童话。就像昨天的你自己。只是后来，那个童话碎了。留在童话里的梦，却从来没有遗失过。于是你就跟着乐了。在你的眼里，孩子就是时间与岁月，就是梦与梦的延续和接力。那个梦让你知晓生命的秘密，让你获得坦然与从容。

年节就在此时快速逼近。久违多日的阳光终于回来了。阳光洒落下来，雪地晶莹透亮。早已耐不住寂寞的鸟，一只不知名的鸟，已开始啼鸣。远山厚厚的白，已开始褪色。那些青苍的岩石，那些匍匐的枯草，隐约可辨。积雪不断被树枝抖落下来，弄出“噼啪噼啪”的声响。树叶在阳光中不断舒展身子，一只大红公鸡迫不及待地跳到竹林边的雪地上，清了清嗓子，然后引颈长鸣……第一声鞭炮响了起来，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连绵不断的鞭炮声也响了起来。于是，沉睡已久的乡村逐渐复活了。那些大红的对联，也纷纷挂上了门楣，冲碓的声音，打粑粑的声音，杀年猪的声音，还有年戏的锣鼓声，纷纷都响了。声音此起彼伏，腊月的最后一页日历，也终于撕落……

节选自《冬天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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