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灵魂前沿寻找表达

夏 榆：关于创作，您还有哪些打算？

柯云路：我希望通过写作，使我能够把感觉到的东西表达出来，在表达的同时更好的磨练出我的感觉能力。世界上的东西不是那么机械的，有的人说我感觉多了，我就可以表达；只有这句话不对，你表达多了，可以加深你的感觉。

这个世界没有消费，生产发展不了，表达是感觉能力的消费。当你不断运用表达去消费感觉的时候，你的感觉就有用，会被磨锐。艺术家在表达的过程中，使感觉进一步延伸，延伸的结果造成一种更好的表达，感觉和表达本身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如果你在表达时将感觉进行到一种特别深的程度，就特别好，我就希望在表达时能够将事物一语道破，能够穿透灵魂，能够特别简洁地直接到达灵魂的前沿。当你站在灵魂前沿时，距离、障碍都没有了，你必须让自己再往前进行感觉，要不你就没有可表达的了。

我希望自己的写作从第一句话起就到达灵魂的前沿，然后进一步把感觉调动出来，在非常安静的状态中感觉世界上最奥妙的东西。当我的感觉延伸到达尽头，我就再跟踪它，再到达前沿，一直达到灵魂的深处。

在特别深处的时候，我经常分不清科学、哲学、艺术的边界，那些最终极的东西，比如说人从哪里来，世界从哪里来，这既是科学家回答的问题，也是艺术家回答的问题，也是哲学家回答的问题。明明前沿在那里， 中间有很多过渡地带，老在过渡地带徘徊没有意思，一句话就把这些东西超越，达到前沿，在那里感觉、表达，然后再感觉再超越，在灵魂的深处、在世界的深处、在我们语言表达的极限那里寻找那种东西，找到那种感觉。

好的艺术作品一定要能够洞穿人的灵魂。当我写到今天的时候，渐渐明白，艺术的所有形式绝对不能成为穿透灵魂的障碍，千万不要千里来龙渐进，一大堆粉饰，一大堆过渡，一大堆所谓的技巧和形式，使得你的作品造成一种“文字相”，造成一种文字垃圾。我觉得艺术最好的东西就是语言的简洁。但这种简洁又不是粗拙，没有修辞，而是那种一语道破、石破天惊的感觉。这种东西要琢磨。我希望以后写一部小说，才写了十万字，却可能比我过去写一百万字容量更大，要学习这种本事，艺术的探求是无止境的。

《蒙昧》就在琢磨如何接近人的灵魂，心灵深处的东西，寻找这种穿透能力。我觉得《蒙昧》比我过去的作品提高了一步，但我还很不满意，我的下一部作品会继续这样的探索。我希望从第一句话开始，每句话都让人感到人和灵魂之间能够触摸到的那种接触，这是艺术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其他事物能做的事情。

人在世界上活着本身是装样子，这句话说得很极端，装样子并不是都不需要，有些是需要的。你不可能每时都像在家里一样随便，在正式场合穿着小背心小裤衩。到外面就得装样子。你不装可以吗？不可以。有的装样子是必要的，但是有的就累。你需要社交、应酬，即使和人家谈生意，有时候就为了谈一句话做了一大堆铺垫，最后达到一个目的——签合同，一大堆话都是所谓策略。今天一个人到出版社办事，就为了一句话说了一大堆，其实就想说一句话——想出书。

人们在生活中已经很累了，社会生活就这样把人捆绑起来。艺术是什么呢，艺术就是要对这种东西进行反拨。他在生活中装样子装惯了，捆惯了，在艺术中如何一下突破这些东西，立地成佛，达到率真的程度，艺术家就是要有这种勇气。但也不是傻大胆，我什么脸皮都不顾了，也不行，不是那个意思。艺术的真话是个勇气问题，又是技术问题，品质问题，这种状态必须达到。

你可以在艺术外该装样子装样子，到了艺术中写东西，就要训练这种立地成佛、穿透灵魂、表达真情实感的能力。没有废话，没有矫情。这都需要训练。艺术家的率真要通过语言和叙述来表现，在语言和叙述没有抵达的时候，一切率真都是假的。

这就涉及现代文化学和语言学的一些观点。所谓一切叙述出来才成立，不叙述出来，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不存在。你说你有好的东西，一大堆真心，语言写不出来全是假的。对于艺术来讲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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