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站在四楼的走廊上远望。

这是这个学期，也是农历今年的最后一晚值守，不用备课改卷改练习，终于可以以一种悠闲的心情看看小城的夜空。

目光越过状元楼，越过相思树丛，几百米开外就是南校区，也即原县师范的校区，那里曾有我的母校。

一种怀旧的情绪慢慢浸染心头。

我所站的这幢楼，就是县高中旧教学楼原址，是拆了旧教学楼建起来的五层建筑。当年，我很多初中同学考进县高后，在这里度过三年的苦读时光。而我，则在几百米开外的那边读县师范。

初二以前，一直都是做着大学梦。到了初三填报志愿，家人建议我报中师，说女孩子读书是越来越差的，担心我考不上大学。其时我因为贪看课外书，学习成绩也是起起落落，信心很不足。想起村里的文英祖叔就是教书的，他周六从外乡的小学回家度周末，经过我们家门时，他带回来的《广西日报》必是先被我们借走的，那上面连载着《王府怪影》！上周看了前面的情节，后来怎么样了？故事的下文整整纠缠我和母亲、妹妹一周时间！读小学时的我很羡慕当老师，因为老师可以看到有连载的报纸！

初中时的一天傍晚，和一位同学到学校附近的一所小学去，她的一个亲戚在那里教书。很帅的小伙子，住小小的一间房子，简单整洁的陈设，居然有一台收录机！当时可是稀罕物儿！这种生活多么令人向往！

还有，人们都说读了中师就跳出农门了，再不用干沉重的农活了，这对身体羸弱的我来说是最大的诱惑。还有，读中师有国家补助，免伙食费，还补贴生活费；这样我就不用从家里运米运柴来上交学校了，那实在是一件苦差事……

于是我填报了县师范。

那时中师的录取分数线是比县重点高中还要高的，我有一位祖叔在县高中当领导，他曾经专程到我家要我再考虑考虑，是读中师还是高中……我犹豫了几秒钟，还是选择了中师。

我至今一直没有好好想过，该怎么评价我当初的那个选择。

中师毕业，被分配到一个据说是县里的北大荒的地方，离家离县城都很远的完全陌生的山村。在“北大荒”住的第一个晚上，傻傻地把一把水果刀放在床头以备不虞。学校只订有《广西日报》以及寥寥的几分教育教学书刊。我自己订了一份《诗歌报》，一本《女子文学》。晚上6点到8点，当地一个小电站会发点电，电灯光昏黄，摇摇欲熄。黑白电视机的荧屏一漾一漾，人物都变形，还沙沙沙地大声响着杂音。到8点，准时停电，任你多么牵挂连续剧的后来……停电后，大家就提着一盏烟囱长长的煤油灯，拖着木鞋，吧嗒吧嗒串门聊天。到了雨季，校园里到处是泥泞，房顶漏水，宿舍的黄尘地板也成了泥泞，这时高跟木鞋就充分发挥作用了……

当时不觉得苦，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足的。可是现在回头看，那种生活，很惭愧地说，真的不想再去过了。太闭塞了，尤其是精神上的荒凉和寂寞。

唉，27岁以前，我读的书，几乎都是中师时读的。毕业以后的近十年，阅读方面几成空白，一个是我惰性使然吧；另一个是离县城实在太远，我又晕车，一年半载也不上城一次。所以毕业以后蹉跎了好一段光阴，很多方面在走下坡路，在退步。

当年，我读了中师，我很多初中同学读了高中，两个学校只有一墙之隔。那时曾经顺着校岭顶的小门，步入高中校园看望同学，看见他们书桌上满满地堆着课本和资料……没什么事由是不好意思来的，他们很忙。

初中同学的聚会上，读高中的他们则说，当年多么羡慕一墙之隔的中师生，成天吹拉弹唱，跳舞画画，又没有学习压力。他们在教室里，在文山题海里，偶尔浮上来一下，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师范那边传来音乐声、笑声和掌声，还能看见晚会会场的灯光，他们那时是苦笑的。

嗯，16岁那年的夏天，我该选择在中师校园里笑，还是在高中教室里苦？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一辈子再无缘正式地读大学了。

今晚，此刻，最后一夜的值守，我就站在同学当年的教室的楼上，学着他们当年苦读的样子，想象耳边传来了乐声、笑声和掌声。那时那边的我在做什么呢？在看图书馆借来的《福尔摩斯探案集》，还是在欣赏晚会？

人生兜兜转转，26岁我转回了母校——县师范，我当年的教室里坐着我的学生，我当了那个班三年的班主任……人生兜兜转转，我33岁时县师范和县高中合并，我转到了高中，站在初中同学坐过的教学楼上，远望那边，一如他们当年……

如果，如果当年选择了和他们一起读高中，今夜的我会站在哪里的楼上？

红尘千山 2011.1.24 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