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温暖的写作太稀少了:答《竞报》记者真十问
luyued 发布于 2011-02-21 00:17 浏览 N 次来源:《竞报》2008年2月22日
宽大、温暖的写作太稀少了
——专访文学批评家谢有顺
真十:您的诗歌评论《诗歌内部的真相》影响很大,您在问“谁在伤害真正的诗歌”。那么您究竟如何看待当下诗歌?
谢有顺:中国当代诗歌的成就一点不亚于小说和散文。尤其是与上世纪八十年代比起来,今天的诗歌成就有明显的进步:一是诗人们的写作更加成熟、沉着了,二是诗歌的艺术探索一直没有停止,三是有创造精神的新诗人不断崛起——今天的小说界,影响最大的依然是八十年代成名的那些人,如王蒙、余华、莫言、贾平凹等人,但诗歌界不同,今天在诗坛活跃的诗人年龄层次比较丰富。另外,网络的崛起以及诗歌网站的兴盛,为诗歌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诗歌是所有文学体裁中受益于网络最多的一种。在现有的语境里,诗歌的发展不需要依托于某种社会运动,而直接可以由诗人自身的写作来推动了,它的意义不容小看。
真十:网络红极一时的诗江湖论坛成为很多民间诗人的战场,骂架似乎是那里的一种形式,您如何看待诗江湖这个所谓的诗歌语境?
谢有顺:网络的自由度大一些,偶尔的失言或者言辞激烈一点,这只是诗人一时的意气而已,有时也未尝不是一种性情的流露,无须把它看得那么严重。只是,诗人有时也要懂得节制,写作并非行为艺术,粗鲁和莽撞也不能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诗歌,诗人要学习理解自己,也要学习理解别人。坦率地说,诗歌界现在严重匮乏理解别人的胸襟和能力,黑暗的写作遍地都是,宽大、温暖的写作却很稀少。
真十:当年盘峰论战,您如何看待沈浩波与韩东两位诗人?
谢有顺:十年前的事情,今天回忆起来已恍如隔世,可见,中国的文化语境真的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记得在那场论战中,沈浩波与韩东都表现出了自己的才华,只是沈浩波更具攻击性,而韩东则显示出了更好的善于思辩的特长,他的《论民间》一文,今天读来,还是很有启发意义的。
真十:国外评论界似乎对中国的诗歌有所肯定,但对于小说是极度否定的,您的观点是什么?
谢有顺:这样的看法你就一笑了之吧,因为批评中国小说界的汉学家,其实并没有读过几本中国小说。我相信,中国诗歌界存在的问题,和中国小说界一样多、一样尖锐,要发现这些问题,光提几句横扫一切的口号是无济于事的,它需要有一种诚恳的研究精神,来阅读文本,洞察作家的精神现状,只有这样,才能看清作家们的写作方向。
真十:先锋小说二十年,二十年后。您觉得目前的先锋小说跑哪去了,存在于哪里?
谢有顺:按照惯常的理解,所谓的先锋,肯定是站在时代前列的人,是先行者,代表着一种前卫的姿态,这当然是对的,但在今天这个视先锋、反叛、前卫、另类为时髦的时代,“先锋”和“媚俗”之间其实只有一墙之隔。很多人以为,砸烂一切、标新立异就是先锋,这显然是误解。按照一个叫菲利浦·拉夫的西方学者的看法,这种“自我放纵和不顾一切代价地标新立异”的做法,恰恰是伪先锋的“职业癖性”。而法国荒诞派剧作家欧仁·尤奈斯库则说,真正的先锋“应当是艺术和文化的一种先驱的现象……应当是一种前风格,是先知,是一种变化的方向。”而在我看来,所谓先锋的这个“变化的方向”,既可以是前进的,也可以是后退的,重要的是,它的变化总是和现有的主流艺术价值处在不同的方向——先锋拒绝接受主流价值的领导,如丹尼尔·贝尔所说,先锋只“存在于对流行方式的反抗中,它是对正统秩序的永不衰竭的愤怒攻击”。因此,所谓先锋,其实就是精神的自由舒展,它是没有边界的——任何的边界一旦形成,先锋就必须从中突围,以寻找新的生长和创造的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原有的先锋小说的阵营虽然早已瓦解,但在很多作家身上,依然保留着一种先锋性的写作气质,因此,观察今日先锋的精神尺度应是创造力,而不是其他。
真十:残雪曾在去年的一个采访中否定你的评论,那么您如何看待残雪的作品以及目前的状态呢?
谢有顺:残雪是因为不喜欢格非的《人面桃花》,也顺带否定我的评论,她的自信令很多人吃惊,但我却能理解。她是一个在文学史上很重要的作家,作品独树一帜,有一种阴郁而决绝的力量,但我对她的近况了解甚少,她近来的小说我也读得很少,无法置评。我想,他们这一代作家都要面临一个如何重新出发的问题,也就是说,他们的内心经验如何才能更好地和当下现实对接,并找到一个合身的文学形式,这是很多作家都要解决的问题。
真十:先锋小说之后,留给很多八零后写作者一个圈套,就是语言的圈套,故意模仿与制造语气成了风潮,先锋小说家当年也是模仿西方出身,您如何看待创作中的模仿?
谢有顺:我看不出现在的八零后写作者受了多少先锋小说的影响。其实,模仿并不是坏事情,有时,模仿是创造的前奏,借着模仿,通达一种艺术奥秘的事也不鲜见,重要的是,如何通过模仿走向创造。
真十:作为新一代评论家,在您看来,新一代作家中最具潜力的是谁?还在创作的老一代作家中,又有谁创造力不减?
谢有顺:抱歉,我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因为文学毕竟不是体育竞赛。
真十:现在似乎很多作家都对中国国内的评论界不满,您是如何看待当下的评论界的?
谢有顺:作家对评论家的不满,和评论家对作家的不满是一样的。在我看来,抽象地谈论一个批评群体是没有意义的,批评是一种个人写作,只有个人是真实的。我从来对一种作为群体的文学和批评感到失望,但我对一些个人的写作却充满信心。我也看到了很多批评家失德的事件,但失德之事一旦发生,其实已经不仅关乎批评的写作本身,而是关乎一个人的人格可信度了。我看到一些人,为了讨好作家,谁出书他都写书评,极尽赞美之能事,那时我就想,何苦呢?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委屈?因此,我很少给人写书评,也很少加入某本新书的造势运动,除非我确实喜欢的书,否则我不会轻易下笔的。也并不是每个批评家写评论都是收钱的,至少就我自己而言,我从来都是把作家或编辑寄来的审稿费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的,而这样做的人,批评界其实不少。因此,批评界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肮脏。
真十:如果国内评论界真如众人所说那般不景气,那么摆在其面前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谢有顺:最大的问题,无非两个:一是许多评论家的创造力正在瘫痪,以致现在的评论界存在太多有失专业水准的文字;二是一些评论家的人格信任度正在破产,收钱、跑关系、指鹿为马,甚至写匿名信、打小报告,什么事都干,他们不过是在通过评论混世界而已,这如何能叫人看得起?
真十:有人说,评论家空有理论,自己有的根本不搞创作,谈何评论,您如何看待?
谢有顺:说这种话的人就太外行了,这无异于说,没有得过世界冠军的教练不可能教出世界冠军,没有上过大学的家长不可能教育出能考上大学的孩子一样。按照他的逻辑,岂非男作家也不能在作品中塑造女性?
真十:相比于前一代评论家,如吴亮、程德培等,新一代评论家的立场和新意在哪里?
谢有顺:比起这些前辈来,我觉得,新一代评论家的立场正是没有立场,新意也很少,整体水准是明显下降的。当年那些评论家多是才华横溢的,现在很多活跃的评论家,有那么一点声名,无非是靠勤奋,比谁写得多,你真去读他的文字,就会发现,里面根本就看不出有哪一段是真正有才华、有光彩的,不过是一种新的八股文而已。评论已经成为最不需要创造力就能混的文体之一了。
真十:在您的评论之路上,给与你帮助最大的因素有哪些?
谢有顺:当然是那些伟大的著作了。
真十:您现在基本是如何去接触新的作品和新的作家?
谢有顺:阅读他们的作品啊,难道除此以外还有别的更好的途径吗?
真十:您个人认为评论家在文学的过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谢有顺:一个理解者和发现者的角色。理解作家的劳动,理解新的创造力;发现新的文学路径,发现作家的缺点和局限。
真十:如果丢掉评论这件事情,你会选择其他什么职业?
谢有顺:做一个编辑或者教师吧,因为这两种都是我曾经干过,且干得都不错的职业。
真十:在评论的过程中,有没有走眼的时候?就是评论完了发现自己有些观点不准确?
谢有顺:肯定有啊,没有的话,那不成了神或者执政期间的萨达姆了么。其实,事后发现自己的观点不准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要把这些不准确、不正确的观点当作写作真理强加于人,而且不容别人质疑。
真十:您看来,评论家必备的素质有哪些?
谢有顺:批评的精神应该是自由的,不盲从的,反奴性的,有好说好,有坏说坏,而它的专业基石正是理性和智慧。把批评变成快意的骂人,或者把批评变成无度的表扬,这都是审美无能和良心瘫痪的表现。批评家的勇气,首先不是体现在你敢不敢骂人、批评人上,而是体现在你懂不懂文学,是否站在文学专业的角度作出合乎理性的解释上。因此,在文学批评中,我认为专业的良知高于道德的良知。以专业的态度,指出作品中的艺术得失,这就是一个批评家的专业良知;而在批评文字中对作家的人格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以“利己的打算”极尽攻击之能事,这看起来是一种道德的批评,其实恰恰是最不道德的——因为他丧失了一个批评家起码的专业精神。因此,无知有时比失德更可怕。对一部作品没有起码的鉴赏能力,在一部作品面前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明显的审美瘫痪,这才是批评家的耻辱,这样的批评文章,即便有着再庄严的道德字眼,我也是不屑一读的。说句实话,除了少数几个朋友的文章以外,我已经多年不读同行的文章了。一个批评家要赢得我的尊敬,首先要让我看出他是一个有专业智慧的人。
真十:在您心中,哪些作家很重要,但是又没有得到应有的承认?
谢有顺:没有。我一直认为,这个时代有可能将一部坏作品吹得天花乱坠,但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真正优秀而重要的作家。一个作家若有才华和创造力,是任何力量都压抑不住的。
真十:您第一篇评论是什么?您目前回头看看,觉得那时评的如何?
谢有顺:第一篇评论是研究先锋小说的语言的,发在《福建文学》上,现在重读,肯定很幼稚了,不值一提。
真十:目前来看,地域性的创作差异还是很大的,上海,西安,成都,南京,北京都各有一批优秀作家,您对各自的看法如何?
谢有顺:地域对一个作家的影响是有限的,以地域来给作家归类并不科学,尤其是在这个人员流动频繁的时代。每个城市,其实都有值得我们重视的写作力量。
真十:您所说的“内心自由”,在当下有实现的条件么?
谢有顺:外面的自由,实现起来或许是要借助于一些条件的,但内心的自由既然存在于内心,就意味着它可以不受任何条件限制。只有那些甘愿被别人奴役的人,才会认为内心的自由必须等到明天才能实现。
真十:目前国内的各种文体创作中,您觉得哪种文体发展的速度最快?
谢有顺:就写作的速度而言,当然是小说,因为这个消费时代最适合小说发展。但就艺术的进展而言,我觉得诗歌更值得期待。
真十:您觉得一些老一代作家有没有与时代脱轨?这种脱轨表现在哪里?
谢有顺:该脱轨的就让他脱轨吧,这没什么,你总不能要求一个人永远和时代接轨,这不现实。其实,年轻作家和时代脱轨的,我看并不比老一代作家少。所谓脱轨与否,其实就体现在一个字上:假。细节的假,是一种表象;精神的造假,却是内在的病因。也正因为这种假,当代的作品失去了最基本的感动人的力量。张艺谋的《十面埋伏》写了悲情,却不能感人,因为太多细节是假的了;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写了命运,也不能感人,因为导演专断的意志代替了人物的一切想法,这是另外一种的假。文学就更是如此了。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对另一个孩子说我们“情同手足”,在一个法律题材中看不到一个作家对法律知识的基本了解,甚至连情节都是抄社会新闻或好莱坞影碟来的,这样的文学如何会有希望?相反,我在一些简单的片断里,反而能读到感人至深的东西。我记得汪曾祺写过一篇怀念他的老师沈从文的文章,他写遗体告别仪式上,沈先生安然地躺在那里,像活着一样,从他身边走过,“我看他一眼,又看一眼,我哭了。”没有花哨的词汇,却饱含着作者深切的感情,令我震动。我还记得一个九岁的得白血病的小女孩张冰儿写的小诗,她说:“妈妈,你真不容易/我病了那么久,你仍然那么地爱我。”也很简单,但也能感动我。可见,真实的、感动过作者自己的文字,才能真正地感动读者。有感而发本来是一切写作的精神起点,现在,却成了稀有的写作品质了。新的假大空的写作,脱离真实生活、忽视逻辑和情理的写作,正在消费文化的包装下大行其道,这才是致命的。
真十:您如何看待很多年轻作家成名前后的大起大落?
谢有顺:正常吧。能走到最后的,总是少数。
真十:创作中,您觉得一个好的作家应该选择一条路走下去,还是选择不断破与立的过程?
谢有顺:这是个问题吗?道路正确,一条路走下去当然是对的,否则还是尽早回头好。至于破和立,显然破的人多,但立的人少,能不断破与立的人,我看先则的作家中是很少的,甚至是没有的。
真十:巴金所说的“说真话”,在当下您觉得完成了几分了?
谢有顺:这怎么量化?对一些人来说,可能完成了十分,因为他尽力地在说真话;对另一些人来说,可能根本就还没有开始,因为他从来就活在假话的世界里。因人而异吧。
真十:诗江湖这种流氓文人含糊不清的状况,说明了什么问题?
谢有顺:我不同意你用“流氓文人”这样的说法,我也不太明白你的问题指的是什么。
真十:网络的出现给当下文坛提供了哪些新的契机?
谢有顺:网络作为一种新的传播载体,的确在改变文学的一些品质。比如,网络小说的率性、真实、有活力等特点,就值得重视,但它那过于随意和游戏的语言面貌,又值得警惕。因此,网络上那些鲜活的东西,是一般在书斋里写作的作家所匮乏的。比如前些年在网络上很流行的慕容雪村的作品,就有很多传统作家所没有的生机勃勃的气质。现在的文学,有一种不好的倾向,普遍都成了观念写作,书斋写作,活生生的东西太少,大多是作家躲在书房里的胡思乱想,很苍白,文字没有丝毫的感染力。要么是情节编造得离奇,要么是像风干的语言碎片,文字一点温度都没有,好像作家普遍丧失了对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这是很可怕的。作家们的感觉力普遍在钝化,这表明,作家们的心智死沉了、不活跃了,文学世界才变得僵化、单调的。有一些作家的感觉越来越怪异,心却像钢铁一样坚硬,这样怎么可能写出好作品来?因此,网络的现场感、新鲜感,对文学是一种很大的刺激,这值得重视。
真十:奈保尔的作品受到人们认可,但是人品似乎遭受质疑,您如何看待作家与作品之间的关系?
谢有顺:我是越来越看重写作者的人格力量的。一切的写作问题,其实都是写作者自身的问题;在一个破败的人身上,是无法建立起任何值得信任的写作的。尽管也有例外,但一个作家的人品,其实是不可能不影响到他的写作的。
真十:作为评论家,您评定作品好坏的标准是什么?评论中有哪些大忌?
谢有顺:我去年由郑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一本演讲录,书名取《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这句话就包含了我对文学的基本看法——文学既要有精细的俗世经验,又要有深广的灵魂空间,二者的结合,便是我理想中的好文学。我认为,文学要从俗世中来,作家呢,要有世俗心,要重视写人记事的合情合理,要尊重生活和经验的常识,还要把作者这个人摆到作品中去——也就是说,要让灵魂参与其中。钱谷融先生说:文学要写得真,并写得深,心就在其中了。这话说得好,是文学写作的总原则。而这些要点概括起来,就是“从俗世中来,到灵魂里去”,这可以看作是我评定作品的内在标准。至于评论中的大忌,我用法国著名批评家阿尔贝·蒂博代在《六说文学批评》中的一句话来回答:“现在有些性急的批评家热衷于裁判是非,评定优劣,恨不得天下的作家都像他希望的那样子写作。……要求批评不犯任何错误,无疑于扼杀批评,同样,批评要求作品不能有任何瑕疵,也无疑于扼杀文学。”
- 06-19· 你猜是真还是假
- 06-19· 中国受危机影响超预期
- 06-19· 自吃河蟹
- 06-19· 祖传秘方治疗脱发====发明
- 06-19· 《中国信息报》头版头条
- 06-19· 中国信息报半月精彩观点
- 06-19· 说话要和谐
- 06-19· 和谐将被和谐
- 06-16· 李嘉诚今年首次增持长实
- 06-14· 模式创新 产业集群提速奔
- 06-14· 80後捱貴租 變「縮水蝸居
- 06-14· 汉字激光照排系统
- 06-14· 美联储不急于升息
- 06-14· [恶搞]万物有时离别有时相
- 06-12· 中国石油(601857)转载:股市
- 06-12· 原创:大港油区首届报告文
- 06-06· 厦门网络元宵晚会
- 06-06· "夏商卡"我最喜爱的网络元
- 06-06· 舞出“妖”一样的女人-
- 06-05· 曾经的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