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甘霖作客《记者档案》

解说：2006年4月3号晚10点左右，四川省武胜县人大代表、工商局党组书记龚远明在武胜县工商局机关宿舍院内被3名凶手用刀、钢管等凶器恶意伤害，颅脑受到重创。

《法制早报》记者王甘霖接到报料赶赴武胜。

主持人：今天我们就把这位记者请到了我们的演播现场。欢迎您王甘霖。当时接到这个案件报料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

王甘霖：当时我记得接到这个报料的时候是晚上的十一点，是一个朋友给我打的电话。他说在武胜县有一个工商局的党组书记龚远明因为举报了原县委书记孙南就被七天以后在自家门口被砍翻了。当时我的第一反应用一个新闻的眼光来衡量，我认为这肯定是一个猛料，当时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猛料。第一时间赶往现场的时候，这个时候也只是有一个报料。

去找谁呢？当事人还是头天晚上我就和龚远明的妻子李亚，我就打她电话我就问了一些情况。

主持人：你是怎么拿到这当事人的电话的，也是报料的人给你提供的？

王甘霖：不是，报料的人他说让我。在百度的武胜贴吧里面搜索一下，因为他们家人呢，就在武胜的贴吧里面发了一些帖子。这些帖子上面就留下了李亚的电话。那么头天晚上

打通了李亚的电话以后我就问这个情况怎么样。

当时李亚就是龚远明的家属，她说这就是孙南干的-——原县委书记孙南。因为她在这个材料上说，她说三月二十七日——七天前他们夫妻俩到四川省公安厅举报中心举报了孙南的一些腐败问题。很蹊跷的是七天后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于是她一口咬定就是孙南他们那邦人干的。但是作为记者我想无风不起浪无声不经传吗？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当时虽然就是对家属她这样的说法我们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但是我觉得非得有这个事。但是这个有趣的事非常蹊跷——它只有七天之差，于是我说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来打电话她说现在这个医院呢——龚远明住在武胜县人民医院生命垂危。

解说：令人蹊跷的是，龚远明在被砍伤之前的一个星期（也就是3月27日），曾经到四川省公安厅举报中心实名举报了该县原县委书记孙南的一些“腐败”问题，一个星期以后，就发生了血案。“龚远明的举报”与“被砍”有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记者王甘霖开始进行全面的调查。

王甘霖：当我上了医院的时候听说龚远明还在手术室做手术，当时对我感触非常深的是什么？楼梯两旁全是鲜花。谁送的鲜花呢？全是那些市民自发的，自发的一些老百姓，他的朋友包括他的同事听说龚远明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被砍了，所以自发的送了很多的鲜花。

主持人：这个场面对你判断这个事件的性质是不是也有一定的作用？

王甘霖：是，有一定的作用。这是对记者到新闻现场的第一感觉，因为我做记者做了这么多年。

主持人：龚远明就是个工商局的书记吗？

王甘霖：他又不是很大的一个官员，如果他受伤了生病了没有必要有那么多的人来给他送鲜花。这是我遇到的——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是我当时非常震惊的。当时我的第一感觉告诉我，这个家属所说的不一定没有道理。我这个时候所了解的材料就是在医院拍了一些照片，

和对李亚进行了一些采访。那么最关键的是这个——龚远明所举报的哪些东西我要拿到第一手材料，我还没有。那么这个时候已经快一点了，我就向外宣办主任打电话，我说：这样吧，

这个龚远明被砍这个事呀。我说我们就不关注了，但是报社派我们来啊，我们必须要做一个了解我回去对报社有一个交代啊。我说这样吧，龚远明他举报有几个问题我比较感兴趣：

第一个是他所举报的就是这个这个万全饲料——万全饲料征地以后农民住了六年的工棚一直没得到解决，这个问题还有就是这个美好房地产。按照当初的计划是搞成美好超市，但最后搞成美好房地产。那么为什么这么干？还有车站的一块地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一早宣传部的同志就过来了，过来了以后我们一起先到美好房地产这个地方，当着宣传部同志的面李亚当时就给我介绍。一边介绍一边出示着材料。那么按照当初的规划，(武胜)县委是要把这块地搞成一个美好超市服务武胜县的老百姓，那么最后他又廉价搞成了这个房地产。但对我感触最深的是哪个地方呢？到了万全饲料包括我拍的图片中都能看见。

那个万全饲料旁边——这个万千饲料是号称当年花园工厂。但是老百姓就住在这样的工棚里面，而很多老百姓已经在这里住了六年了一直没有得到安置。在现场李亚告诉我说，他们是几次深入工棚来看老百姓他们的生活状况。她说她们是真的不忍心的情况下她和龚远明最后商量举报。就是说其实通过这一上午的实地考察，你发现举报材料中所列的这个三点情况都是属实的。

解说：4月17日，《法制早报》率先以《人大代表举报县委书记后发生的血案》为题，对此事件的来龙去脉进行了全方位的报道，全国各大报纸、网站对报道纷纷进行了转载，本报的报道在某网的评论曾达到数千条。一时间，“举报人龚远明被凶手砍伤”成为全国众多媒体关注的焦点。

王甘霖：我知道老百姓得到传闻龚远明被砍了，砍掉了耳朵割断了脚筋这个事与孙南的举报有关。

甚至老百姓说为什么要砍他耳朵。你不是举报吗。你举报你听过了才能举报，那么耳朵给你砍掉；你不是喜欢举报吗，举报你要走路啊，我把脚筋给你砍断。所以老百姓就有很多这样的传闻。

案发后四川省委领导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公安机关全力侦破此案。四川省广安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在贵州警方的配合下最终将七名主要犯罪嫌疑人抓获。在这个媒体的强势关注下得到了四川省委领导的重视。四川省委领导又作了重要批示。在这个时候四川省的调查组就下去了。那么大概到五月下旬的时候我就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五月十一日孙南已经被双规了，他的妻子郑碧也涉嫌雇凶杀人被刑拘了。我的一篇报道就出来就叫做“武胜县原县委书记之妻涉嫌雇凶杀人”又一次轰动。

解说：案发后，四川省委的领导相继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公安机关全力侦破此案。广安市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在贵州警方的配合下，最终将7名主要犯罪嫌疑人抓获。2006年4月30日，四川省公安厅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向媒体通报了“龚远明被砍伤”一案是一起有预谋、有组织、雇凶伤害的恶性犯罪，凶手作案手段残忍，社会影响恶劣。

解说：2005年6月11日记者王甘霖在《法制早报》上独家披露了一起离奇的事。人还没死，殡仪馆的人就堵在医院门口硬要把病人拉到殡仪馆火化。最终，病人在殡仪馆的“抢尸”和亲属们的“护尸”行动中，真成了一具“死尸”。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就发生在四川省南部县。

主持人：到你接到举报距离这个事件发生中间隔了多长时间了？

王甘霖：一年多了，一年零两个月了。

主持人：这个过程中你要是去还原那个事件的，尽量去还原事件的真相是不是已经很困难了？

王甘霖：其实这个事调查非常简单，因为当事人他手中掌握了很多警方对医院的医生护士的调查材料。这些大概四份调查材料都证实了——都证明了王秀方出院的时候人是活着的。

这个案子我认为调查难度并不大，但是有一个值得我总结的地方是什么？

当我在采访中门口锁门的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陈一东，当我在采访他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他去到医院门口去的时候出示了协助执法证——殡仪馆有协助执法证。就是因为这个报道他是殡仪馆，他有协助执法证。那么就是因为这个最后南部县民政局也到处告，就是因为说他有协助执法证。在这里头媒体——包括中国青年报很多报纸，都写评论对他进行狂轰滥炸。

一个民营的殡仪馆你还有协助执法证，那不成了荒唐吗？这个时候民政局他也打电话。也给我们报纸发传真。他不承认了。我说我手中掌握有你们的录音，你陈一东亲口告诉我的。

我的录音在，而且陈一东——而且这个家属在接受公安机关调查的时候说，你陈一东当时拿了那个板儿恍了一下。你说恍的那个板儿就是协助执法证。

解说：原来，南部县殡仪馆已于2003年8月由原来的事业性单位改制为民营企业，每火化一具尸体收费210元。让记者王甘霖不解的事，南部县殡仪馆并非殡葬管理执法部门，有什么权力封堵医院大门、强行抢走“尸体”呢？

主持人：这个事件当时我听起来觉得是非常非常蹊跷的一件事，也是非常非常恶劣的一个事件。你在调查采访中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仅仅是一个偶然的事件吗？

王甘霖：不是。这不是个偶然事件。因为大家都知道很多。县（政府）他只有一个殡仪馆，

而且这些殡仪馆他都是事业性——单位民政局下属的。民政局下属的事业性单位是带有服务性的，那么这个南部县他就不一样——他是政府通过招商引资的方式，把殡仪馆本来是民政事业的为人民谋福利的这么一个殡仪馆买给了民营企业那个民营企业。他不管你那么多我民营企业我就是要赚钱吗，我经营的就是实体呀。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主持人：这个事件听说现在你们的调查，包括之后的相关部门介入的调查还在进行当中。

王甘霖：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报道出来以后在社会的反响非常大，这个时候据南部县宣传部的同志告诉我，我们的报道出来以后县政府已经开了两次县长办公会了。

而且县委政府责令让公安机关重新立案调查抢尸过程中是否真正的涉嫌犯罪。那么对于这三张协助执法证他们殡仪馆有没有协助执法证的问题？南部县的上一级的南充市检查机关

已经责令南部县检察院立案进行调查——这是我昨天刚获得的消息。

解说：原来，当地政府给南部县殡仪馆办理了三张《协助执法证》。于是，殡仪馆有了尚方宝剑。根据法律规定，执法权只能委托给依法成立的公共组织来行使，不能委托给不符合法律规定条件的组织和个人行使。当地政府部门将殡葬管理执法权委托给企业性质的南部县殡仪馆，显然是不合法的。这种管理体制上的不规范，也是导致这出闹剧的直接原因。

主持人：那你调查的这些很多事件当中有很多是恶性的事件，有一些可能暂时不一定让公众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当然是调查或者说是报道还在继续。

王甘霖：当然有一些向我们有满意的结果这个方向去发展。

主持人：我就想起你去年底的时候——二零零五年底的时候有一次在都江堰爆炸的

这样一个事件的调查。那个事件当时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

解说： 2005年12月22日下午14点45分左右，随着两声巨响，都江堰至汶川高速公路董家山隧道口腾起了团团浓烟，这里发生了一起恶性爆炸事件。记者王甘霖闻讯后赶到现场。

王甘霖：煤矿发生跨塌就是瓦斯爆炸。那么隧道为什么发生爆炸呢，隧道为什么发生爆炸？所以我感觉里面肯定有猫腻。我想调查这个东西死了很多人，但是最终他要有一个结果。

因为我们抢不过新华社，挖出来一具尸体新华社通告马上就出来了，我们抢不过他的。

但是我想这个内容是什么。当时我是晚上去的时候已经很冷，我看到山坡上围的全部是人，

全部是警戒线。在这个警戒线之外全是老百姓。无论你是谁都进不去的。这个警戒线上全是警察。我是想这个时候没着落了，我就打出租车回都江堰开了宾馆睡觉。去睡觉以后我就跟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住四川记者站的一个记者叫刘涛，我说：“你过来吧！这边发生了一个都江堰隧道发生爆炸”他还不知道，我说你快过来吧。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他就过来了，他们开着车我们一同就到山上去了。那个时候与当天晚上的场景依然是一样的——在警戒线之外全是老百姓，警戒线这里全是警察。这个时候我是想我既然来了必须要拿报道回去。

那个时候我就看到在警戒线之外有一个小山丘很陡，但是如果一股气可以冲上山丘

冲上山丘以后能拍到照片，就能从高处俯拍到警戒线以内的情况。

这个时候我就跟刘涛说，我说“你等着，我马上去抓拍一组照片回来”

我一下就冲到山顶“啪啪啪”都给它用照相机拍下来了。我这个照片到最后我第一个发出来的——包括新华社的都没出来，我的就出来了。

拍了这些警察就把相机没收了——不准拍。就有这么一个人一声令下以后，就有两个警察往小丘上冲。我说：“你们敢上来你们上来我就跳下去。我摔坏了你们是要负责任的。”

警察他就真的不上来了。他说：“好好。那你就下来吧上头很危险的。”

我说行行，这话还对，我就下来了。照片已经拿到手了，就这样第一步照片已经拿到手了。这天好象是星期四吧。

解说：法制早报》记者王甘霖根据大量的现场调查后发现，施工单位在事故发生前多次存在违规操作行为，这可能是造成这次事故的主要原因。

12月23日上午，《法制早报》记者王甘霖再次赶到事故现场，在了解不到官方消息的情况下，只得通过外围调查，向一些民工和目击者了解一些情况。

王甘霖：我们一直往后山上逛。后边山上就有一个老百姓告诉我很多矿工家属都在后山上呢。

还有很多矿工他们住在后山上，他们能够为你提供很多情况。

这个时候我们就往后山上跑。有警察拦着不让我们去，还有中铁十二局施工方的也拦着我们

不让我们去。这个时候我叫刘涛，他和阻挡我们的工作人员纠缠着。我们一个人就往上面去。

要么他要么我在这纠缠他往上面去，我们轮换着对一些老百姓进行采访。

其中我们采访了一个包工头的妻子——这个包工头在这次矿难中也被炸死了——她告诉了我们矿难的真正原因。

她说在发生这个爆炸的前一天，这个隧道里面发生了跨塌非常危险，但是施工方强行让他们下去施工。这个时候我们就把这个我们当时就按照

我们所调查的知情者的情况把报道作出来了。作出来里当时是影响非常大的。这个最后国务院调查组来调查这个事的时候，向我和刘涛打电话问。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是由于隧道里的跨塌以后空间增大，瓦斯容量增大造成爆炸。还有他们管理混乱。那么民工还有矿工可以在里边打手机，除了管理混乱还有层层转包等一系列的问题。我们一下全把它通出来了。

解说：12月26日，某网在首页“媒体聚焦”推荐了《法制早报》记者王甘霖独家采访报道的《都江堰爆炸事故幕后真相》。截至12月23日上午，发生在都江堰至汶川高速公路董家山隧道工地的瓦斯爆炸事故已造成42人死亡，11人受伤。

主持人：这个事件可以说有了一个非常让公众满意的这样一个结果。其实刚才听你讲了这么多，你看需要体力，需要智慧需要勇气等等。我觉得真的是做一个调查的记者挺不容易的。尽管你自己特别不愿意别人把你说成一个揭黑的记者，一个暴光的记者，但实际上你却作了很多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报道。

王甘霖：对，如果今天我让你自己来讲你用简单的话。

主持人：来总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记者，你会用什么样的话来说？

王甘霖：我是一个用调查报道这种方式把真相告诉给读者的记者。当然我的理想是把调查记者做到六十岁。

主持人：冒昧的问一下您今年多大？

王甘霖：三十七了。

主持人：还有二十多年的时间继续做调查记者。

王甘霖：对，我要做到六十岁。

主持人：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人问过你“王甘霖，你太意气用事，你太凭个人的感觉”？

甚至有人说你会个人英雄主义，为了自己逞能我出风头。然后有些时候有失公允和客观。会吗，会有人这样问你吗？

王甘霖：这个网上骂我的很多。有那么一些人喜欢写文章骂我说：你出什么风头，你王甘霖不就是胆子大吗。你那报道谁做不出来，或者说这些报道有些时候是你主观的判断。有些时候事情并没有调查出这样一个结果，有时候会有失客观。任何一个报道记者都有一个第一判断，第一判断非常重要。我失实的报道还没有。

主持人：现在让你用几句话来总结一下自己。作为这样一个调查记者的最大体会

用几个词来总结的话你会用什么样的话来总结？

王甘霖：最关键的时候他要有一种责任感。

主持人：您认为您有吗？

王甘霖：我肯定有责任感。那么责任感从何解释？包括就是我现在每天会收到十多封邮件，都是这儿冤那儿屈等等。但是我在一百封邮件中我能发现一篇有新闻的东西有新闻价值的东西。因为我没有职责帮你申冤的——我又不是执法部门——我是记者，就是把有新闻价值的东西告诉得读者。还有作为一个调查记者我应该感谢我现在所供职的单位，他们给了我很高的待遇，因为有了很高的待遇可以让我廉洁的去做调查记者。这个是非常关键的。

主持人：好，非常感谢王甘霖今天在这里接受我们的采访。说实话您今天很坦诚说了很多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也希望你把你自己的理想继续下去。把调查记者做到六十岁，做得更好。

王甘霖：好，谢谢你。

嘉宾：王甘霖节目编导：郭传辉

安徽卫视8月3日17：55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