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说，她终于拿到了驾驶证，终结了每日风里雨里去学车的过程。苞米埋头写文案，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不得不说，一件事情的终结总会给人带来安慰与欢欣，甚至于一段感情的无疾而终。”

我觉得苞米是办公室里的金句女王，平素不说话，但一出口，总是让人心头一亮。

想到街边游荡的那条老狗，已经成了祸害，虽不咬人，但总是在旷日下持久哀嚎，终于，在某一天，那扯裂人心的叫声戛然而止，一个生命的终结，随后，我看到马路上，有孩子蹦蹦跳跳坦然经过那条街，不再犹豫。

奶奶得了骨癌，已去日无多，可是，在她缠绵病榻的日子，却成了全家人的痛。直到她溘然长逝，一片哭声饱含悲痛，为她送行。

但心是，却有释然，总算，不再受病痛的折磨，安静合上眼的她，看上去仿佛只是睡着了，安详地睡着了，我隐隐觉得等一切风平浪静后，爷爷奶奶会若无其事地回到这里，我们依然在过年的时候来到他们的房间，开一瓶醇厚粘稠的烈酒，爷爷那个塑料壳子胖鼓鼓的电视也已息声，仿佛一个道具，等待主人再度召唤。

可是，去的人，总归是去了。又要过年了，当年乡下那下等的烟花和“二踢脚”，密集庆祝的时间过后，它们会像流星一样偶尔划过，那抹轻烟与亮彩仿佛带着野外的寒冷和旅人呼出的哀愁空气，可此时，却应该是喜庆的日子。

可一年过后，又一年，人到中年，才会觉得时间紧迫，像永远有人在后面穷追不舍。生、老、病、死，是早晚的事，以为很远，可一回头，却是晃晃眼就到了眼前。此时，我们只是在温暖的炉火旁享受一家人在一起的理所当然，不怀旧，也不憧憬，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都幻化为当时的现在了，像融化的热奶，有着白色的平静与温润的触感，封存在内心最神奇的地方，不变冷，不变质，在多年之后的我看来，至为圣洁。

想想，小的时侯，天天晚上妈妈会给我烤鞋垫，然后晾在大铁炉上，还有白日玩雪弄湿的棉裤，炉子里却还埋着松香的红薯，炉外白烟袅袅，在父亲的故事里，日子过得恬淡安详，充满期待。看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所有的幸福，看现在生活里所有的按部就班，看我在那个时空里没有丝毫走样的笑与跳，看现在复制我童年的孩子同样纯真地笑与跳，一遍又一遍，其实我们从来没有长大，心停留在过去，而人，总要生活在现在。

直到某一天，眼角的细纹，眼神的温和，已然不再凌厉，年轻，已不再回来，心，能停留在哪里？我有些茫然。

朋友说到轮回，我并不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从没有两样，而活着的每一天，也不会重样，事实上真实世界里的时间不只为年轻人与下一届的年轻人而存在，父亲老了，开始练太极，开始学禅拳，他的精神比任何时候都好，他的心态比任何时侯都要淡然起来。和他一样开始重新寻找生活方向的老人，聚在一起，又是学电脑，又是打扇子，又是舞剑，忙得不亦乐乎，在我看来是最不可思议的变化。

忽然想到，有人说，每个人的流行都在迅速过时，我们现在对时下的娱乐圈正在迅速失语。实体时间并不忠诚，忠诚的是你我拨慢了的时间或者定格了的时间。能陪一个人走过一生的只有他自己和他一路的情感。

不由感叹，是什么使我们如此匆忙，甚至如此惧怕终结？终结也有时，但，总是另一个新的开始，一如生命，一如爱情，一如退休后他们重新选择的生活乐趣。

还是喜欢宋代大词人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多么淡定的心态呀：无论是自然界的阴晴风雨，还是现实人生的荣辱升降，都可等闲视之，浑不在意。真正到了“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地步，人生能够忘情于中，无所谓得失，终结，也是一种归去，轻装来去，让心空下来，才会重新装满新的内容，终结有时需要放下，才能超然物外，使身心浸入禅意般的宁静之中。

坐公交车回家，挤是挤了些，却觉得，人多的地方，挤挤，暖和。看一位孩子起身为一位刚上车的老婆婆让座，忽然有从头到脚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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