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与母鸡的战争

程相崧

从前的农家小院，地上少不了悠闲漫步的母鸡，檐下少不了荆条编制的鸡窝。鸡窝是母鸡们下蛋的公共场地，即使养着十来只母鸡，往日你来我走，倒也不拥挤。可一到春末夏初，便有一些母鸡霸住鸡窝，当起了“正宫娘娘”。这可急坏了其他等着下蛋的母鸡，它们不会找主人告状，只能跳上跳下，尖利地拉着长长的嗓音噪叫。
农妇闻讯赶来，将赖在窝里的母鸡一把抓出，摸一摸发烫的身子，便知道是想落（音同“酪”）窝了。落窝，有的地方也叫“趴窝”“恋窝”“抱巢”等，就是母鸡想孵小鸡了。母鸡一旦落窝，便会停止产蛋，且体能消耗不亚于女人怀胎坐月子。想要再次产蛋，只能等到来年的春天。
在从前，鸡蛋是农家一家几口唯一的荤肴，甚至唯一的经济来源。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许多农妇都是抓住母鸡，先朝它劈头盖脸掴几个巴掌，让它尝尝厉害。掴完之后，往地上狠狠一摔，还要狠狠地添上几句骂人的难听话。
这一番打骂，足以让母鸡吓得屁滚尿流、心惊肉跳。它站在地下，望着主人，紧一紧身子，收敛起鼓胀的羽毛。慢慢走到盆前喝几口清水，便踱着方步走远了。可一旦到了没人的地方，却又原形毕露：炸起了羽毛、垂下了双翅、红赤了脸堂、迈起了醉步；喉咙里还会“咕噜咕噜”地喃喃自语。
若要阻止母鸡落夏，最仁慈的办法便是改变一下窝的风格，可这样的负面效应也不可低估。它会让胆小的母鸡不敢靠前，或者让带有怀旧情绪的母鸡们不满。为报复主人，它们轻则把蛋下到草垛上，土堆里；重则还可能 “投敌叛国”，把蛋下到邻居家的鸡窝里。这可就有些得不偿失了，所以此法一般不轻易采用。
有些聪明的农妇会给落窝的母鸡来个“釜底抽薪”。趁它下窝吃食儿的时候，悄悄把它暖着的蛋从窝里拿出来。母鸡们发现之后，往往变得失魂落魄；也有一些母鸡不知是已经丧失了理智，还是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明明知道空窝，也会继续坚持暖下去。
主人没有办法，只有监视着它。看见它进窝，便去撵它下来。主人监视它，它也监视主人。有时候主人瞅准它进了窝，可刚一靠近，它便飞了。可等主人一不留神，它又立刻回来，重新占领了阵地。
农妇对这样顽固的 “懒婆子”决不手软。往往趁某个气温低的早晨，狠狠将母鸡从窝里抓出来，使劲儿按进一旁深深的水缸。像 《水浒》里 “阮氏三雄”恣意玩弄消受落水官军。发烧的母鸡被冷水这样一击，大多只有缩着肩膀，瑟瑟发抖的份儿了。有些农妇还会模拟古代 “头悬梁、锥刺股”的做法，把鸡的一条腿用绳拴好，然后吊起来，使其只能单腿着地。不过这种方法有些残酷，其情其景，让人想起电视上虐待战俘的视频录象。
经过这一番折腾，意志不坚定的母鸡便会改过自新，不久又重新产蛋了。也有些母鸡虽然装出一副改过自新的模样，实际上却是在跟主人打一场 “迷惑战”。有时别的母鸡产完蛋刚飞走，它便钻进窝里窃取革命果实。装模作样卧三五分钟，接着大声鸣叫着飞下来。前屋叫到后屋，唯恐别人不知道。目的是让主人认为窝里刚刚下的蛋，是它的成绩。喂食时它还会第一个奔去，装出劳苦功高、心安理得的模样。遇上谁来抢食，它便理直气壮地扑上去，狠狠咬下一撮儿毛来。即使在主人面前，也是老谋深算、不慌不忙地溜达着。遇上粗心的主人，还往往真会弄不清到底哪一只正在落窝了。
但纸里包不住火，时间长了，落窝的母鸡肚皮下的毛便会如秋风落叶纷纷脱落，全身发烧，急剧消瘦。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母鸡用的苦肉计，可即使是苦肉计，这苦肉计往往也并不能得逞。
农妇们怎么甘心就这样败给母鸡？制顽疾，用猛药。本性善良的农妇狠一狠心，一手抓着母鸡的翅子，一手捏来一撮儿食盐，在母鸡的不断挣扎中强行塞入它的屁股……这对母鸡无异于酷刑，在食盐的灼烧下，它们往往会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卧也不是，跑到这儿，飞到那儿，早没了落窝的心思。
经过这种残忍的“转移疗法”，如果还是宁死不屈、顽固不化，铁了心要壮大自己的队伍。最终屈服让步的，可能便是女主人了。
获胜的母鸡总是少数，但不论谁胜谁负，这战争，也是夏日里不得不看的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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