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到墙根边，见一个白胡子老汉，黄一鸣问个好，老汉直眉冷眼地瞅着他，没有吱声，再问一声，老者偏了偏头，仍然没有反应。他猜想老人耳背，只好苦笑着朝前行。秦侃停住脚步，说咱们先去窑上看看，如果这地方合适，回头再找人商议吧。小村实在太小，除了几个老汉老婆子外，偶尔有两三个探头探脑的年轻媳妇，身后跟着淌鼻涕的娃娃。一家门前，一个少妇敞胸露怀，正在给稚子吃奶，稚子的头摇晃着，小手儿推搡着母亲，嘴里呜哩哇啦地叫着。从门里走进来一个老汉，见状大声说：尕的个，咋不听话哩，你不吃了爷吃呀。

村里大多是土墙灰瓦房，还有几家房顶上，依然是用泥抹光的旧式屋面，零零落落长着枯蒿草，荒寂中透出些许贫寒。虽然已经是阳春三月天了，却依然春暖乍寒，杨树枝头鼓出粒粒凸苞，柳树鹅黄，垂枝婀娜,空寂中弥漫着春天的讯息。金城与此地相隔十几公里，早已姹紫嫣红，春意盎然了。秦侃感慨万千，说：“两处地域两重天啊。你们金城是个白菜心心的，周边都成了废弃的菜帮子，反差太大了啊。”黄一鸣见怪不怪，戏言道：“咱学一学刘宝瑞相声里的御宴，用这些老白菜帮子剩米饭冷豆腐热一锅‘珍珠翡翠白玉汤’，让金城的‘上帝们’享用吧。”走了一大截路，来到窑前，秦侃来回转了几圈，说：“这地方离公路不远，又僻静，还真是个好地方。”陈木楠阴着脸，不说话，不时地拍打着裤角上的灰尘，黄一鸣讥讽道：“咱要跟黄土疙瘩常打交道呀，可真有点委屈陈大教授了。”

从窑里钻进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粗声粗气地问：“找谁哩？”黄一鸣开玩笑说：“老乡，我们八路的干活！”陈木楠暗里捣了黄一鸣一拳，暗示他别扯闲淡。壮汉也忍不住笑了，说：“你们有啥活儿尽管说，是车跌到沟里了，还是人腿子跘折了？给钱就能帮忙哩。我们乡里人老实，不像你们城里人胡做哩。”黄一鸣递给壮汉一支精装海洋烟，壮汉立马双手接住，喜滋滋地说：“噢哟，精装海洋，亮豁得很哪。我们过年也舍不得买呀，精装海洋，攒劲得很哪。”黄一鸣鼓励说：“咱们好好地合作，等把事情弄大了，保证你天天吃海洋，还是精装的，咋相？”壮汉子猛吸一口烟，憋在鼻腔里，好一阵子才吐出去，双眼盯在纸烟上，连连赞叹：“好烟，好烟，味道爨得很。”又吸了一口，憋着，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悠悠吐出来，说：“人都让你们城里人活了哇。”陈木楠看在眼里，乐在心里，比起城里人吃烟，吃半根，掐半根，老乡这样吃烟，那才是真正地享受呢。幸福有时候很纯粹，往往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啊。幸福有时候很简单，往往在一颦一笑中荡漾啊。壮汉似乎想起来，问：“你们是拍电影的，还是拍电视剧的？”黄一鸣解释道：“我们这行道，跟电影电视剧还真有点关系。你知道啥叫道具吗？”壮汉摇摇头，黄一鸣又问：“你看过《秦俑》吗？”壮汉又摇摇头，黄一鸣没辙了，秦侃说：“你见过给庙里塑神像吗？”壮汉嗤嗤地笑了，说：“见过么。我还给匠人打下手铡麦草和稀泥的。”黄一鸣兴奋地说：“咱们做的就是小神像敦煌俑嘛。”壮汉脸色凝重起来，不屑地说：“神像能随便做嘛！我上一次给（亻＋那）们帮忙，屙毕屎没洗手就和泥，掌柜的把我日娘捣老子骂球了一顿。”陈木楠连连解释，敦煌俑是工艺品，不是神像，壮汉用嘴努努黄一鸣，说，他不是说是小神像嘛。秦侃给壮汉递了一支好猫烟，壮汉宝贝似的看了又看，闻了又闻，诧异地问，这是啥烟唦，比精装海洋贵还是便宜？黄一鸣气呼呼地说，这是邓爷子抽过的烟，一盒顶五盒精装海洋呢。壮汉又兴奋起来，闻闻，夹在右耳朵根后面，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们说到哪达了？陈木楠直奔主题，说：“老乡，这神那神的你别管，有我们敬呢。租用你这瓦窑，你提个条件吧。”壮汉似乎听明白了，说：“好么，好么。”黄一鸣心里有点埋怨大挑担，不要这么直接亮底牌嘛，山大沟深出刁民，这地方人鬼着呢，乡村里屁大点事，找书记村主任小组长一类的掌柜的才能定砣的，说：“你帮我们找一下村干部，好吗？”陈木楠说：“不是都承包到户了，找村干部多一道手续嘛。”秦侃笑道：“好我的老哥哩，你别把豆饼不当干粮，斗大的粮食，也得从人家的磨眼里过的。”壮汉附和道：“村长就是我们的大掌柜，大小事没他点头，啥啥都做不成的。”黄一鸣说，你带我们找他吧。壮汉背看手，一摇三晃地走在前面，噗噗地撩起一串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