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是象形文字。这种描摹事物形状的文字适合对事物做空间性的铺展（世间天然具有对称之美的自然风物制约、呼应并形成了汉语文辞走向对偶的客观必然性），不适宜对事物做时间性的陈述。所以，我国以描述为主的书法、诗词、散文成就很高，而以陈述为主的小说、戏剧成绩平平。

多年前，我在读宗白华先生的文章时就产生过这一想法，但我一直没有能力系统地表述出来。刚才我读林静先生发表在《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一期上的《谢灵运山水诗对句艺术探微》一文再次受到启发，于是写下了开头的话。

由于汉字在本质上就是一副画，所以判断汉语文章好坏的标准就是首先看它是不是如画。中国从古到今上乘的文字都如画。比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写字之所以首先要追求形象如画，就是为了让文字能给人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好让读者记住它。文字只要不易记，别的优点再多也抵消不了这个致命的缺点。当然，虽不如画但却好记的文字也有，但是那样的文字更难写了，一般人更写不出来了，还是趋易避难吧。虽然汉字适宜描摹事物，但是不知什么原因，中国文人尤其是当代文人能做到字中有画的还是太少了，因而类似我引用的这类字中有画的文字就显得弥足珍贵，导致即使像骆宾王《咏鹅》那样除了表现出个有童趣的画面外毫无意象、毫无意境的文字也被当成了缺宝。

其次，既然汉语不适宜叙述动作，所以国人自然就认为那些极个别的表现出动作的时间先后顺序的文字是最难写的，是最好的。比如，“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云发不能梳，杨花更吹满。”“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君家住何处，妾住在荷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我记得在《沧州晚报》上看过李建荣的几篇记事的散文，把连续发生的动作能联缀成一幅活跃的画面。这种文章虽然没有思想，但是并不好写，沧州能写好的不多）其实，不独中国人，任何国家的人，都把这种有画境、有戏景的文字看做最好的文学语言。

汉字的象形和单音的特质，决定了做汉语诗是最容易的，写汉语小说、剧本是最难的。

至于中国的绘画、雕刻和西方比为什么不发达，就只能怨中国人不喜欢用透视法、不敢研究解剖人体了。这一点兹不具述。

综上所述，要想写出好文字，必须首相培养自己的观察力。

请参见我2009年10月13日的《什么样的文字最好》等。